因着不是大朝,也只是三品以上官员在场,关尔佳氏一脉除了定国公,出息的后辈都在西南军中,眼下这会子恰巧没有关尔佳氏的人在场。 可端亲王和顺亲王都在,甚至醇亲王都忍不住皱起眉来,引得皇上跟太后母家对上,如今可不是好时候。 “皇上,老定国公上了年纪,早些年便知道他是个混不吝的,若是降罪,不管是对太后,还是对万岁爷,都有损孝道。以臣之见,不如请太后出面,让关尔佳氏自己清理门户。”端亲王率先站出来。 顺亲王九门提督之位还是定国公扶着上去的,他也跟着附和:“且定国公马上就要回京,倒是不好叫他凉了心,不如交由醇亲王和大理寺卿来查清楚,待得定国公回京后再做定夺?” 皇帝勾了勾唇,听听顺亲王这话里的隐意,定国公霸道,又是他名义上的舅舅,怎么的,定国公不回京,这事儿处置不了了? “那就依顺亲王所言,醇亲王,纳喇爱卿,由你二人共同查清粮价恶意抬高的事儿,以赈灾救济百姓,使百姓太平过冬为重。” 醇亲王和纳喇辉图站出来跪地:“臣遵旨!” 这边下朝的功夫,静嘉已经去漱芳斋开始准备了,说是午宴,其实过了巳时人就到齐,先吃些点心听两出折子,便也到时辰用午膳。 因为是冬日,漱芳斋本身又是一面两层楼,其他三面都是镂空廊庑和回廊的配置,出了中间的正殿外,其他地儿都不算保暖。 静嘉早就安排人放下棉帘子,可又不能耽搁主子们听戏,每一桌前头都有竹帘子半吊空中,桌子旁侧安排了炭盆子,这样又暖和又不耽搁听戏。 只如此一来,要小心着不能叫人踢翻了炭盆子,又要引着众人入座,还要提前过一遍太后那一桌和端贵太妃康太妃那两桌的吉祥菜,还要安排禁卫排查戏班子,静嘉也只早上抽空回丽景轩换了身衣裳,就一直忙得快飞起来。 正忙着的功夫,静嘉远远便瞧见了带着禁卫往戏班子后台去的纳喇淮骏,她忍不住愣了下。这还是中秋后,二人第一次见,他真真瘦了不少,面上的温润都尽叫沉稳给替了去。 纳喇淮骏也瞧见她了,静嘉前夜里才侍了寝,这些时日忙着也没怎么休息好,她又不是个默默付出不求回报的,自是三分憔悴也要画出五分,看在纳喇淮骏眼里,就让他心头的愧疚更深了几分。 二人谁都没跟对方示意,仿佛不认识的人随意瞥了一眼似的,就这般错过去了。 纳喇淮骏心里如何愧疚难受不说,静嘉这头倒没多想什么,本就没有男女之情,内务府那头需要时候慢慢磨,她身为下位宫妃,绝不可能跟外男牵扯上。 等她好不容易忙完,戏台子已经咿咿呀呀唱了半天,静嘉仔细听了会子,是麻姑献寿,不是什么新鲜段儿。 静嘉进去正殿,冲容妃点点头,见她笑了这才放松些,结果扭脸儿就叫太后冷沉的眸色吓了一跳。 她立时紧着转轱辘轴儿寻思,该是没什么地儿出岔子,太后这是怎么了? “老祖宗,天儿冷,奴才想着没酒是不成的,特地求广储司的谙达们给淘换了上好的黄酒,奴才给您烧一壶尝尝?奴才尝了点子,没有苦味儿,加点姜沫子还带着回甘呢。”静嘉强定下心神,笑着放柔声儿清脆在太后耳边道。 端贵太妃今日得了脸面,又见太后莫名听了什么消息不高兴,她打心窝子里开心,闻言忍不住笑着对太后夸赞:“都说姐姐会调-教人儿,过去我只当您身边四个心本就聪明,如今看来,还是姐姐有本事,这任挑个出来就是妥帖的,妹妹这份体面可是全靠您的恩典。如今实在忍不住寻思,哪家里还有出息的小辈儿,好是都叫进宫里来陪着您,哪怕学到一星半点儿也够她们受用的。” 太后勉强笑出来,压下心思缓了脸色:“今日是妹妹的寿辰,你是寿星公,不必这般客气,既然你觉得这淘猴儿差事办得不错,哀家就替妹妹赏她了。” 静嘉赶忙讨巧笑:“那奴才先谢老祖宗厚赏!” “瞧瞧,这嘴皮子可不是哀家教的,哀家还没说赏什么呢,你这倒是先惦记上了。”太后被逗笑,指着静嘉笑骂。 端贵太妃偷偷撇了撇嘴没多说什么,倒是其他人见太后高兴了,都悄悄跟着松口气,连台子上那弦子都拉的欢快了许多。 待得漱芳斋散了场,静嘉也快散架子了,可就这么着太后也没放过她,直接将她和容妃提留到了慈宁宫,一进门太后脸色就落下来了。 “糊涂!”太后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容妃和静嘉面面相觑,赶忙跪下。 “起来,不是说你们。”太后揉着眉心道,然后扭脸儿对着刘佳嬷嬷吩咐,“还是哀家想的不够周全,就不该叫茂林和茂安都跟着去西南,立马传哀家口谕,叫人守着老太爷的院子,不许任何人进出。跟额娘说,若是她再心软,叫她等着关尔佳氏败落吧!” 听太后这话说得如此之重,静嘉垂眸思量一动不动,容妃面色都忍不住苍白了些,有些着急—— “姑爸爸,可是玛法他又做什么糊涂事儿了?其实原来茂武盯着还好些,他坐不住跟着大哥和二哥跑去西南,如今府里玛法是最大的主子,玛玛定管不住的,还是得赶紧叫大哥二哥和四弟他们回来一个才行啊。” 太后脑仁儿越发疼得厉害:“现在也是来不及的,快马加鞭也得半个月功夫,总归是在回来路上了,等他们回来再说。” 其实本不至于这么束手无策,前阵子太后在户部当差的二弟被派去金杭负责跟皇商谈西北驻军的辎重事体,太后想着定国公不日便回来了,这才没跟皇上多说什么。 没想到也就十天半个月功夫,这就出事儿了,太后忍不住想,该不是皇上暗中安排的吧? “安贵人,昨日你侍寝,皇帝心情如何?”太后扫了眼静嘉问道。 叫静嘉过来,太后也是存着试探心思,目前赶上这个寸劲儿只能等,她也想看看静嘉的本事。 静嘉起身屈膝,倒是没过分惶恐:“回老祖宗,奴才只侍寝过后就去了东围房,也没察觉出万岁爷的心情如何。” 见太后面色沉下来,静嘉这才紧着道:“奴才倒是觉得,您不必过分担心。” “怎么说?”太后看着她道。 “大清以仁孝治天下,皇上又是万民表率,自不会叫您伤心的。”静嘉接过莲心手里的美人锤,轻轻替太后捶腿,“关老太爷……奴才不敢说,可太后若先对皇上退一步,甚至退的叫文武百官尽知,甭管谁都不敢再拿这个说事儿的。” 太后心下一动,这倒是个法子,看来还是旁观者清,她倒是也没挑错人。 “那你说,哀家该如何退?”太后一时还想不出什么好法子。 降爵是绝对不行的,提都不能提,又要保证脸面又要让人知道她退了一步,这其中的分寸且得好好把握。 静嘉轻声道:“这个奴才就不懂了,只是奴才觉着,哪儿错了哪儿找补回来,也尽够了吧?” 容妃闻言想起二叔南下的事儿来,立马眼神亮了:“姑爸爸,辎重……” “够了,哀家今天累了,你们先回去歇着。今儿个安贵人也辛苦了,哀家这里还有些上好的血燕和几匹颜色鲜亮的云锦,并着赏赐一会儿都叫人给你送过去。”太后打断容妃的话,带着几分疲惫道。 静嘉赶忙谢过恩典,跟容妃一起退了出去。容妃心里惦记着事儿,没跟静嘉多说什么,倒是让她好好回了丽景轩。 一进西配殿静嘉就躺下了,斜在外间条山炕上,晚膳都不想起来,端贵太妃总不好只是说说,也叫人给了赏,她累得起不来身,都是让杜若接的。 这两天功夫她这双腿儿是遭大罪咯! “小主,今儿个可是得了不少好东西,就光东珠和珍珠都够给您凑一套头面了。”杜若高高兴兴靠在炕边替静嘉拿捏小腿。 静嘉闭着眼哼唧:“你看着安排吧。” “您多少喝点粥再睡?”听着静嘉说话都累含糊了,杜若心疼道。 静嘉喝了半碗燕窝再喝不下去:“我先睡,睡够了再说别的。” 临睡着前,静嘉还寻思着容妃那句辎重,正和帝倒是没跟她说过这个,可听这意思,该是户部的事儿,关尔佳氏跟户部挂上关系……也就漕运了吧? 看这情形,柔嫔这几日又要叫后宫多报销些帕子。可静嘉都没想到,这回光帕子是不够祸害了。 端贵太妃寿辰是腊月初五,腊八时候,传出永寿宫后殿的柔嫔在等着腊八粥的时候晕倒的消息来,太医去过以后,很快派人到乾清宫和慈宁宫报喜。 柔嫔已经有月余的身孕了,这可是后宫自二阿哥后,时隔近四年头一个怀孕的,满宫妃嫔震惊。 哦……妃嫔们的瓷器茶盏这些物什也跟着它们的主子震惊,一个个奔着四分五裂去,广储司光给各处以不小心、太高兴、喜极而泣等理由换东西就快溜断了腿儿。 禁足当中修身养性的慎嫔都没忍住摔了套茶盏:“以前只知道跟在我屁股后头装温顺,没想到会咬人的狗不叫,她倒是个厉害的!” “您早晚也会有好时候,小主别着急,等老爷回到内务府,过年时候怎么也得叫您出去。”芷元在一旁劝。 慎嫔也就是酸柔嫔这好运气:“还用你说?乌希哈那头怎么还没动静?也是给废物,怪不得叫德妃算计。” 芷元笑着安抚:“奴婢打听了,端贵老爷子叫人给了四格格赏,只要四格格抓住机会,大祭时必定能入宫。” “嗯,你说若是叫乌希哈早些进后宫有了身孕,跟柔嫔对上……你猜万岁爷会护着谁?”慎嫔思忖着道,越想越觉得这是个好主意。 好是能叫两人都鸡飞蛋打,谁也讨不着好,若是能叫乌希哈被算计,脏水落到德妃身上……唔,一箭三雕的好事儿,值得好好筹谋。 芷元叹了口气:“小主再仔细思量思量也无妨,左右老爷还没回内务府呢,前头老爷叫人传话,说是让咱们先紧着解除禁足更重要些。” 慎嫔冷哼一声,也没说什么。想要一箭三雕,雕儿又不是傻的等着人算计,自然得多想想,她得趁出去前把事儿捋清楚咯,这次不能再叫人算计,她非得把这个仇报了不可。 也不知是不是知道有人在算计自个儿,德妃这边用帕子揉了揉鼻尖,轻声问书文:“乌希哈接着赏说什么了没?” 书文皱着眉摇头:“奴婢没打听出来,您也知道那秦姨娘是个有手段的,她院子守得严实,奴婢只打听出来,四格格这阵子像是在吃斋念佛呢。” 德妃皱眉:“继续查,叫梁德跟寿安宫的管事打探打探。” 端贵太妃一直不怎么理会马佳府和乌希哈,怎么会突然对乌希哈另眼相待了呢? 书文赶紧点头:“是,奴婢这就去安排。” 此时马佳府里,乌希哈捏着佛堂跪垫底下那人给她传的信儿:“端贵太妃所出五阿哥喜欢抽陀螺,大阿哥喜欢宝蓝色。” 她紧着将纸条在蜡烛底下烧掉,跪在垫子上开始思忖。 前头有人传信让她以梦到两个孩子对她哭着喊饿为由,装作被魇着害怕,在府中吃斋念佛不肯出门,她亲手做了梦里孩子念叨着最喜欢的玉扣糍粑,叫马佳老夫人带给端贵太妃表孝心。 当天端贵太妃身边的索嬷嬷亲自来送赏,将她这梦问了个仔细才走。过后乌希哈一直继续吃斋念佛,宫里再没别的动静。 如今接到这个信儿,她眸子里闪现出势在必得,腊月二十三大祭,她必定要留在宫里,不,是要留在寿安宫里! 柔嫔有孕将本因着天气寒冷渐渐隐在冰面下的暗潮又重新翻涌出来,一时间不管是宫内还是宫外都各有各的心思。 倒是静嘉这头,好不容易忙完,她难得可以好好歇歇心肠,为表达对子嗣的重视,太后免了柔嫔请安,在她满三个月前都不必出来,静嘉自认可以安稳一段时日了。 御赐的腊八粥她尝了,也就那么个滋味儿,再好的东西熬烂了还带着冰碴子,即便加热后也带着股子寡淡。 因为办了这趟差事,德妃像是明白太后的意思,故意避着锋芒,容妃好些事情懒得亲手操持,静嘉倒是忙出来些人脉,起码现如今想从御膳房点些不超出份例的东西,那都是再容易不过的。 “过年不就得吃点好的?”静嘉笑着对杜若和半夏道,“这时候该有炸卷果儿了,再来些腊羊肉和酥虾,拿上银子,叫大掌事赏个大路菜,不拘是狮子头还是砂锅老鸭,要好克化的,再来一碗鸡丝汤面和肉丁馒头,咱们也算是犒劳犒劳自己。” 杜若听得直流口水:“还有炸馓子,酥脆香甜可好吃了!奴婢还想吃八宝面茶。” “哈哈,咱们杜若姐姐脸儿都饿瘦了,一看就知道馋坏了,都要都要!再偷偷要两壶青梅酒,许你们一人喝一杯解解馋。”静嘉调侃道。 半夏和刘福都忍不住跟着笑出来,谁也没听见外头有人往里走的动静,门口守着的小苏拉都吓跪了,叫孙起行示意过后,半声儿不敢吭。 孙起行掀开门帘子,皇帝跨进门站在殿门口,就着半上午柔和的阳光,看着静嘉那由里往外透着光泽的小脸儿,蓦地开口将主仆四个都吓了一跳:“你那脸儿也瘦了不少,也是馋的?” 静嘉还没怎么着呢,杜若先闹了个大红脸,哎呀呀,小主什么话都往外掏,都丢脸丢到万岁爷跟前了,当奴才的也要脸面啊。 于是孙起行又无奈看着杜若只露个大脑门儿又杵那儿愣着了,只能恨恨拉着她往外走,要知道她心里想法非得啐出来不可。 猪鼻子插大葱可给你好大的脸呢,万岁爷才不关心你脸大脸小好吗? 静嘉叫皇帝呲哒惯了,倒是不脸红,只给他请安:“您怎么这会子功夫过来了?” 皇帝意味深长看着她:“朕也饿着呢,前些日子开了胃口,也不叫人吃个饱儿。” 静嘉面色淡定,心里忍不住腹诽,您都闹出人命来了,还没吃饱…… “万岁爷,还是要保重龙体呀。”静嘉抿出个体贴的笑来,将茶水往皇上面前推了推,“这过犹不及的道理,您肯定比我懂。” 皇帝失笑,扫过矮几上的干果,挑着眉慢条斯理道:“放心,朕定是用不着吃荔枝,不信朕允你试试。” 静嘉想起头回见着皇帝的情形,再忍不住红了耳根子,好像她求着他似的,这人怎恁的不正经! 第39章万岁爷不是瞧上奴婢了…… 因着在西配殿内不用出门儿,除了一早起来修饰过面容,静嘉并未特意收拾,只简单梳了个小两把头,两把边儿简单插着几朵杜若新摘回来的朱砂梅提色,浑身上下再无其他首饰。 就着颜色柔和的月白色斜襟宫装,连镶边儿都是香地色梅花暗纹,软绸龙华垂在她秀美脖颈儿间,让静嘉整个人都透着股子慵懒劲儿,小巧耳垂染上绯色后,勾勒成寡淡的脸蛋儿无端多了几分媚色和娇憨。 皇帝想都没想就捏上了那温软耳垂摩挲:“朕才想起来,你当时该知道太后是让你替容妃邀宠吧?朕记得你很淡定,只是垂着眸子都遮不住浑身的无辜劲儿,可是那时就在算计朕了?” 静嘉自不肯认,赧然去推他:“您别打趣我了,刚进宫那会儿我日日如履薄冰,只以为是老祖宗给我机会谢恩呐。后听您去了承乾宫,我才反应过来,好悬没一剪子扎大腿根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