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早朝,圆明园殿内,前几日还愤慨喷个不停的那些,都成了锯嘴的葫芦,一个比一个更像鹌鹑,别提多老实了。 皇帝瞧着底下闷不吭声的文武百官们,心窝子莫名有点发甜,他懒洋洋笑着道:“怎么,今儿个各位爱卿都没有要事奏禀?” 第89章 瞎鸡儿瞅什么呢?…… 实则也不是所有官员都愿意掺和到后宫前朝争斗中来,只是在群情激昂的时候,好些人插不上话而已。 这日在圆明园殿内,心肠真真住着青天的那拨人心里舒坦了,不紧不慢奏着事体,还都知道万岁爷心情不错,整个早朝那叫一个和风细雨。 与之相反,坦坦荡荡内,怒气夹杂着恼恨和仓惶,倒也不辜负了这院落的名字,脸色一个个都苍白的坦坦荡荡。 “小主息怒,气大伤身啊!”若柳狼狈地领着湿乎乎的袍角紧着劝。 刘佳嬷嬷因为尚仪局那位刘佳掌事,已经被慎刑司给‘客气’请了去,容嫔倒是不担心她嘴上没有把门儿说出来不该说的,可刘佳一族是关尔佳氏底下最重要的势力之一,尤其是在京城里,可以算得上是左膀右臂。 容嫔一想到在自个儿胸有成竹算计着静嘉的时候,那个贱人却早就布置了陷阱,只等着咬下关尔佳一块肉来,她就忍不住高涨的怒火。 想到这儿容嫔没忍住又摔了个茶盏,许是动静闹得过大,侧殿里睡觉的三阿哥被吵醒了,尖锐的哭声传了过来,容嫔脸色更差了些。 “只是请刘佳嬷嬷过去,只要那位刘掌事不乱说话,嬷嬷肯定能回来的。”若柳赶忙继续道,“您千万要沉住气,如今三阿哥在咱们这儿,柔妃定也要帮着小主,若是您乱了心神,才是叫天地一家春得意了去。” 容嫔深吸了口气,努力压下怒火,她知道若柳说得对。 “镂月开云那两个宫女处置干净,别叫人抓住把柄。”容妃冷声吩咐,“传话给茂林和茂安,叫佟家人进园子给那个贱人请安。” 若柳皱了皱眉:“小主,若是佟家人乱说话……” “只是妇人罢了,那两个女人若是一家老小都不想要了,尽管胡说八道,左右关尔佳氏的人也没沾手这事儿。”容嫔冷哼,不得不说关家二爷达山跟漕运那边的三教九流打交道久了,还是有些小聪明在的。 如今不管是谁,都没办法把佟家人的困境跟关尔佳氏沾上一点关系,偏偏那些绿林之人没犯事儿之前谁也没理由抓起来,可一个吩咐下去,拿银子卖命的事儿眨都不眨眼就能同意。 这才是静嘉一直没将人救出来的原因,谁也没绑着佟家人的腿,可是都赌不起,万一出去门做了不该做的事情,回来少只胳膊少只腿儿的。 老话儿还是说得准,赌命这种事儿,谁先怕谁就输了。 “那奴婢一会儿就去安排,叫她们早些进来的好。”若柳想了想如此道。 静嘉给了鄂鲁三天,慎刑司这次动作太大,即便容嫔有法子不被牵连,可是重刑之下,说不准就有顶不住的,那关尔佳氏这些年在宫里和园子里布置下的后手,就要毁去大半。 容嫔还指望着靠这些安排,慢慢爬回贵妃位子呢,皇后之位她也一直当做是自己的。 “茂林不是说查到安国公身子不好,像是油尽灯枯的征兆吗?叫他想法子加把火。”容嫔眼神里涌动着恶意,“我倒是要看看,这刑克六亲的红颜祸水,还怎么在后宫兴风作浪!那个贱人以为这么容易就能扳倒我?痴心妄想!” “痴心妄想!”同一时间,静嘉头回拍着桌子真真是发了怒,“墨勒氏这是找死!传本宫的话给墨勒氏,她尽可以试试看,若是她不想活了,本宫成全她!我倒要看看泰平会不会为了她造反!” “主儿先别忙着生气,咱们的人也是跟着关尔佳的下人才查到了丁点痕迹,如今还做不得准。”半夏紧着安抚,“只是安国公……也着实有些不像话,那葬身卖父的姑娘,父亲确实是被……” 半夏没敢说全,可静嘉听懂了。 淮骏留下的人传进来消息,查到安国公府纳了一房良妾,是个在酒楼里卖艺的小姑娘,算起来比静嘉还要小两岁,前阵子那姑娘的父亲死了,家里也被抢了个干净,没法子只能卖身葬父,被安国公买了回去。 实则那姑娘的父亲是叫安国公派人打死的,墨勒氏跟那姑娘说了实情,收买了心里怀着仇恨的小姑,早早就堵在安国公回去的路上,是准备送安国公归西的,更不用说,这姑娘还偷偷买了春-药,药能给谁用? 安国公若是有力,根本用不着那种腌臜的药,只可能是给宝赫准备的,若是安国公死了,宝赫要回家丁忧,墨勒氏比以前还狠。 以前不过是想叫宝赫毁了名声,如今这淫-辱小娘的名声传出去,大理寺都要管上一管,那是冲着要宝赫的命去的。 墨勒氏想要安国公的命,静嘉并不气,甚至也不是太放在心上,左右安国公欠墨勒氏的,甚至静嘉心里很清楚,当年额娘的死……安国公可不只是欠墨勒氏一个人的。 就冲安国公这腌臜手段,他就该死,可安国公如今不能死,他就算死也要死得其所才行。 宝赫没有对不起墨勒氏,就墨勒氏如今下三滥的手段,与过去安国公府老夫人有什么区别? 静嘉稍稍平静下来,便知道跟墨勒氏硬碰硬不是好法子,如今宝赫在西南慢慢往上爬,还不是回来的时候。 墨勒氏又是个疯子,万一她叫猪油蒙了心,先将安国公给害死,静嘉这边都要捉襟见肘,毕竟她是后妃,没办法回去安国公府。 “传话给鄂鲁,叫他学学容嫔。”静嘉紧咕噜轴转悠着心思,突然灵光一闪吩咐道,“墨勒氏是个疯子,乔嬷嬷可不是,我记得她如今孙子都在府里吧?” 半夏有些没大明白:“您的意思是……将乔嬷嬷一家子控制起来?” “钮贵人说得对,雁过留痕,若是被人发现是咱们的手笔,到底不美。”静嘉蓦地笑了出来,“鄂鲁当了那么多年纨绔,三教九流怎么也该认识几个,叫他拿银子砸几条命出来,不用控制乔嬷嬷家里的人,私下里跟她说清楚,若是安国公没了命,她一家子都要跟着陪葬,她若是不信,叫她尽管跟墨勒氏说。” 若说这京城里谁消息最灵通,静嘉小时候偷偷溜出去过许多次,再清楚不过,那些混得不如意甚至只能乞讨度日的乞儿,才是最防不胜防的。 三教九流里许多人都知道这个道理,多么阴私的事儿他们可能打探不到,但是藏人……没人能够藏得过那些乞儿,而这些人只要给银子,给吃喝,命对他们来说大都不是重要的,毕竟活着也就为了一时痛快罢了。 当初静嘉能够及时通知外祖,能买下成郡王府大公子身边长随的命,靠得都是这些人。 半夏从小被拘着不准出门,后来进了宫也是规规矩矩,对这些门道是一点都不懂,所以她还是没太明白。 “把本宫的话一字不漏传给鄂鲁,他自会明白本宫的意思。”静嘉没有跟半夏多解释。 这种事儿,没在京城烟火人间混迹过的人是不会明白的。 半夏见主儿已经冷静下来,知道主儿胸有成竹,便安静应了下来。 “主儿,林谙达来了,说是万岁爷请您过去呢。”杜若从外头进来,笑着道。 到九洲清晏的时候,静嘉心里还惦记着墨勒氏的事儿,便有些懒洋洋的,进门只规规矩矩行礼,旁的并没有多说。 皇帝过来拉着她坐下,瞧出来她心情不太好:“谁又不长眼了?” 这小东西才刚使了威风,这园子里还有笨到嫌命太长的吗? “是墨勒氏,她本来听康太妃的,都已经安分了半年,也不知怎得,这会子又要疯。”静嘉皱着眉道,“莫不是康太妃跟她说了什么?” 皇帝挑眉:“这阵子康太妃闭门不出,隐卫倒是没发现康太妃的人有动作,朕猜她是等着泰平回来呢。” 静嘉闻言心下一动:“那您说,会不会是泰平想要拿安国公府开刀?” 或者说墨家是看她恩宠太盛,为了砍断她的手脚,要先一步废了宝赫,叫她没有往上爬的底气,也好给墨家那位贵人腾地方。 “这件事情朕会叫人去查。”皇帝想了想冲着孙起行看了眼,孙起行赶忙躬身出门。 “今儿个早朝挺有意思,宁宁想不想知道发生了什么?”皇帝见她还是不愿意展颜,将人揽在怀里哄。 静嘉推了两下见这人不撒手便只淡淡道:“后宫不得干政,前朝的事儿,您还是别跟我说了。” “跟你有关的事儿,你也不想听?”皇帝轻笑出声。 静嘉抬起头,来了点子兴致:“那您愿意说,我自然乐意听呀。” “前些时候常御史带头弹劾你秽乱后宫,仗恩宠行事无度,无视祖宗规矩和人伦,叫皇室蒙羞……” “等等,万岁爷,这其他也就罢了,人伦一说怎么来的?”静嘉打断皇帝的话,满脸不解,“虽说几千年前可能都是一家子,可如今八竿子都打不着的关系,他们骂人是不是太发散了些?” 皇帝被逗得笑了出来:“朕没跟你说过吗?鄂鲁的额娘出自魏阿氏,他算是朕的远房表弟,你算是……表嫂。” “远房,小表嫂。”静嘉重申,坚决不肯由着皇帝先纵大了自己的野望。 皇帝似笑非笑捏了捏静嘉的脸蛋儿:“这就不是宁宁要跟朕比肩的时候的了?” 静嘉偷偷翻个白眼,继续道:“那要是这么说,德妃也算是您的表妹呀,就没人弹劾万岁爷心狠手辣,处死血缘亲人?还不是挑软柿子捏!” 皇帝叫静嘉嘟囔得哭笑不得:“胡说八道什么呢,马佳夫人跟朕的生母也非亲姐妹,不过是那些酸腐没事儿找事儿拿由头做筏子而已。” “唔……到底不好叫人总说闲话,虽说这回背后有关尔佳氏的手笔,可也是个好时机。”静嘉摸着下巴思索道,“鄂鲁的愿望是娶个母大虫,您不如从将门挑个虎女赐婚?这样以后谁再敢胡说八道,我可以撺掇鄂鲁,叫他媳妇儿一家子打上门去。” 静嘉越想越觉得是个好主意,她跟鄂鲁又没有私情,若真是将门虎女大都明事理,不会听人瞎说,她到时候多给对方一些脸面,说不得私底下还能狼狈为女干什么的…… 皇帝瞧着静嘉跟偷吃油的老鼠一样,颇有些无语。 “鄂鲁想娶的母大虫,说的是爱妃吧?”皇帝这话一咏三叹,说不出是酸不拉几还是憋着笑意,“朕都没瞧出来,爱妃看着清灵柔婉,还有当悍妇的潜质。” 静嘉这回白眼翻到皇帝眼皮子底下了,毫不客气刺回去:“瞧万岁爷说的,您该最清楚不过,都说伴君如伴虎,想要常伴君侧,后宫哪一个不是胭脂虎,臣妾算什么。” 皇帝:“……”虽然但是,他还是很想拍桌子,说好的伴君如伴虎呢? 静嘉看皇帝眼神不对,赶忙坐直了端正脸色:“御史所言也并非全无道理,后宫之所以乱象频生,没了规矩章法,左不过是碍于后宫内没有高位压着,太妃里还有贵太妃呢,臣妾等三个妃位底气不足,稍有人想着作乱,就要闹腾起来了,这事儿怪到您身上,也没错。” 皇帝气笑了:“你这没良心的小东西,以前还知道讨巧着要好处,如今想要晋位,还学会了倒打一耙,你这都跟……” 见静嘉清凌凌的眸子里倒映着自己的身影,皇帝心底蓦地软了下,这小东西估计要说是跟自己学的。 他没忍住笑了出来:“那宁宁说,该怎么办?” “您今年准备去漠南吧?”静嘉眼珠子转了转,没直接说出目的,靠在皇帝身上软声道。 皇帝不置可否:“你想去便跟着去。” 静嘉摇摇头:“大阿哥身子骨不好,二阿哥和三阿哥年幼,若是您和臣妾都走了,这后宫岂不成了端贵太妃的天下,再加上那些心思多的,回来后还能剩下几个都说不准,本来皇嗣就不……咳咳,不如臣妾替您坐镇后宫呀,臣妾的手段您是知道的。” 皇帝笑着看静嘉王婆卖瓜,就是不肯如她的愿:“你也知道朕后宫子嗣不丰,朕早有过旨意,无子嗣不得晋位,若说手段,朕记得柔妃也不差。” “那您若是准备赐死容嫔,叫柔妃为贵妃,臣妾也没意见。”静嘉眨巴着眼睛无辜道。 皇帝叫她噎得胸腔都闷得慌,忍不住在她脑袋顶敲了一下:“就没有一个妃嫔在朕跟前这般放肆,什么话你倒是都敢说。” 定疆未平,西南边境瑶民和苗民也都不安分,不管是宝赫还是茂武都顶不起来,禄成和定宁侯如今相互制约还好说,如今都除不得。 那容嫔一时间也不能动,若是宫里没了关尔佳氏的人,说不准定宁侯一急眼,就要闹出乱子来。 更别说还有个意图不明的墨家,到现在隐卫都没查清楚墨家和关尔佳氏如何勾结的,马佳德恒也是个老狐狸,西北那头大多都是马佳氏和墨家留下的老将,淮骏如今不过只是从三品的参领。 不管是从大清社稷的稳定来看,还是从皇权的收拢来说,一切都需要时间,半点急不得。 “定疆那两位贵女,朕赐婚给了诚郡王家的老二和顺亲王家的大阿哥,她们两个并非只是普通女子,都会些功夫。”皇帝思忖着道,“若是宝赫能够在西南立个功劳,朕将你晋为贵妃,也能说得过去。” 静嘉蹙眉,她不愿意叫宝赫为了自己的前程拼命,有进宫前那一回就够了。 “远水解不了近渴,立功也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情,可您北巡的日子已经定了吧?”静嘉轻声道。 皇帝慢慢凑近静嘉,与她紧紧铁在一起,鼻尖蹭着鼻尖,连呼吸仿佛都纠缠在一起,叫放着冰鉴带着丝丝凉风的殿内,蓦地多了股子灼热。 “所以,想要做贵妃,最快的法子,便是你给朕怀个小公主。”皇帝轻轻亲在静嘉的唇角,语气多了一丝蛊惑,“即便朕出行,也会派人保护好你,如何?” 静嘉香腮有些发烫,但她眼神依然清澈,定定看着皇上深邃的琥珀色眸子:“您是为了叫臣妾以身饲虎,趁机将不老实的揪出来,尤其是容嫔那边,好光明正大废了关尔佳氏吧?” 皇帝轻笑出声,抱着静嘉往内殿去:“有些事情爱妃知道便可,不用说出来。” 在衣裳散乱飞出幔帐的时候,皇帝的语气暧-昧中似乎还带着不易被人察觉的认真:“朕也真的想跟宁宁生一个……”健康的子嗣,不管是公主还是阿哥,他都会喜欢。 正和帝知道是个好皇帝,可他也知道自己不算是个合格的阿玛,对现存的皇嗣他只有责任,护着他们周全,叫人教导他们学识,给予他们荣华富贵,也仅止于此了。 连大阿哥他都并不过多接触,那几个孩子都是逼不得已才生出来的,他会尽力做好一个阿玛,却依然有遗憾。 没有一个孩子是因为他想要,他想跟谁孕育的,便也不能将感情毫无保留放在谁身上。 孤家寡人不外如是,可高处不胜寒久了,他也想要陪伴,静嘉是他自己选的,可他太清楚这个坏东西心肠有多黑,有多薄凉。 他想要跟静嘉孕育子嗣,他会好好疼爱这个孩子,叫这个孩子成为静嘉的羁绊,叫静嘉从身体到心灵都再逃不开他身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