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黑的云,阴沉沉的天。 狂风席卷落叶,窗外的柳树枝条疯狂抽打着玻璃,啪啪作响。 山雨欲来。 一道青灰的闪电无声地闪烁,然后“轰”一声,在远处炸开。大地震荡,迎来第一声惊雷。 伏黑惠看着窗外,沉默。 良久,是校长开了口。 “伏黑,你不该问的。今天的事,记得忘了。” 方才,伏黑惠问起白辞前辈的眼睛诅咒,得知白辞从小受到诅咒。不知怎地,他又追问起女孩吉冈优子的事,从校长口中知道了全部真相。 沉默了好一会儿,伏黑惠反问:“这能忘得了吗?” “为了给朋友吉冈优子复仇,白辞前辈宁可活在诅咒里。”他喃喃道,“他……” 伏黑惠词穷了。想说白辞冷酷,可他对朋友吉冈优子的那份温柔赤诚,又全然不是冷酷二字能形容的。 “白辞从来不需要别人评价他。”校长夜蛾正道说。他很了解自己的养子。 迟来的懊恼追上伏黑惠。白辞如一口幽艳的古井,引得人好奇探究。而现在的他正是站在这幽艳的井边探头,想要将这个前辈搞明白。 不知为何,他觉得这是凝视深渊般的,危险举动。 伏黑惠试着收拢心绪,自己不是对什么都好奇的人。可是,还有个问题。 “白辞前辈不在意别人如何评价他,这我明白。”伏黑惠问,“可是夜蛾校长,你为什么要告诉我所有的真相?” 夜蛾正道停下自己雕木偶的刀,抬起了头,直视着这个一年级学生。 “因为我不想别人总误会他。”细心的伏黑惠听出其中有隐情。 但夜蛾正道只是说:“我只是希望,有些事,他不要再追查下去。” 刻下新玩偶的最后一笔,他长叹一口气。 “虽然我知道,那不可能。” · 青森精神病院。 窗外,雾沉沉的天。 分明是天光大亮的早晨,青森精神病院的大厅,却大开着白炽灯。 这冷白的灯光,与外面阴沉的天空对比,更加颓丧。 与护士打了招呼,白辞走到大厅,找到吉冈优子。 吉冈优子仍是一身连身黑裙,长发上系一根红发带。她坐在原来的老位置上,神情呆滞,双手机械地折叠着千纸鹤。 桌上摆了许多千纸鹤,红的灰的黄的蓝的。比她惨淡青春更为缤纷的颜色。 白辞坐在她身边,静静地看着她。然后,他摘下了遮掩容貌的那副墨镜。 路过的护工瞬间睁大眼,眼睛脑海都深深地刻印下这美少年的模样。周遭几个精神不正常的病人,突然鼓起掌来,哇哇乱叫:“美,美,美美美!” 周围躁动不安的气氛,不能影响吉冈优子半分。 她专心地叠着千纸鹤,一只又一只。白辞唤了她一声,“优子。” 吉冈优子没有反应。她的自我意识早已经远去。 盯着她看了一会,从未期待有回应的白辞,把胳膊放在桌上,然后头埋下去。 他的声音从胳膊那闷闷传来:“对不起。” “你弟弟他……后来的事,我安排好了。但是在此之前,吉冈夫妻已经让他牵连进去……我很抱歉。” 吉冈夫妻利欲熏心他知道,满肚子坏水他知道,自私自利他也知道。然而,他不知道,原来真的有父母可以只顾自己,不顾儿女。 从小在养父夜蛾正道呵护下长大的白辞,真的没想到世上有吉冈家的夫妇,为了钱可以牺牲大女儿,为了各自的利益也可以牺牲小儿子。 他们眼里,竟然只有自己。 白辞承认自己这次的走眼,人心之恶他的确没想到会到这一步。 他是百分百的行动派,这几天已经着手联系熟识的律师与靠谱的私家侦探,争取取证,然后以虐待孩童的理由让这对人渣夫妻放弃小儿子的抚养权,然后再通过养父夜蛾正道的人脉寻找可靠的家庭。 至少,让小儿子吉冈盛村从此远离人渣父母。 想到这,白辞思索着,到时候应该给吉冈盛村找个合适的心理医生,早日淡忘这段阴影。 打定主意,他的手碰到千纸鹤,不由支起上半身,伸向那一只只千纸鹤,一一拆开。 五颜六色的泡沫漂浮着,升到半空。每个泡沫,都藏着回忆画面,闪烁着。所有的记忆都可以储存,这就是吉冈优子的咒术能力。 其中一个泛着红色水光的泡沫里,女孩微笑说着话:“我不懂什么叫咒术,应该类似于魔法吧。” 得到白辞肯定的回复,吉冈优子“哇”了一声,自己给自己鼓起掌来:“那我好厉害。” “那我的魔法,可以给大家带来快乐吧?这样,大家喜欢我,我也喜欢大家。” 说到这,女孩不好意思地笑起来,低下头,忍不住双手捂住脸。 “我太贪心了。其实,大家喜不喜欢我都没有关系,我有白辞你这个朋友了嘛,以后读了咒术高专,还会认识一些同学,他们不会觉得我奇怪。这样,就太好了。” 只是希望拥有不会歧视她的朋友。 这仅有的,卑微的一个愿望,属于吉冈优子。 白辞攥紧手中那张纸,纸上墨痕水痕都已经淡去。 可,字字泣血。 “白辞同学,你说过人类所有的负面情绪都会成为诅咒,而咒术高专培养的咒术师,与诅咒为敌。以前,我真的觉得很厉害,也很憧憬成为这样的人。 “直到我自己被父母强逼着送到精神病院,日日与绝望为舞,终于明白,人类的贪念所产生的诅咒,是多么可怕的事情。” 是一年前吉冈优子写给白辞的,一封信。到了最后,她也没有邮寄回去。直至现在,护工收拾她病房时偶然找到。 这封没有寄出去的信,迟了一年,终于经由护工送到收信人的手中。 “那时候,我才知道,白辞你是有多了不起。面对污秽的、恶心的、贪婪的人心里生出来的鬼怪,只有像你一般坚强厉害的人,才能成为咒术师。 “而我,却不能。光是父母亲自送我来精神病院这件事,就让我害怕。 “我时常听见一个女孩在不停地尖声大笑,笑声零碎,像是一把散了的珠子。我很害怕,我不知道她谁。后来,我知道。 “她……是我。我在笑,我在尖叫……我听说世上有一片海,叫亡灵之海,去往哪里,就没有痛苦了…… “亡灵之海……我……到了……” 信的最后,笔迹凌乱不堪,鬼画符一般。那时候的吉冈优子,想必已经彻底疯了。 此时此刻,无数泡沫漂浮,晃晃悠悠地。然后,轻微的一声“噗“,泡沫破了。接连不断的“噗噗”,所有的泡沫,宛如小美人鱼最后化身的泡沫,在升起的日出照耀下,彻底破灭。 白辞仰头看着,没有动。 赶来的五条悟穿过走廊,恰好看到这一幕。白辞仰头望天,晶莹的泡沫碎裂,几滴水渍落在他白皙的脸上,宛如人鱼的泪珠。 他缓下脚步,身体倚在走廊尽头,静静看着。 察觉到五条悟的到来,白辞朝他那望过去,二人眼神对接。白辞的眼神很空,空得装下这世界所有的一切,又空得容不下他一个人的身影。 五条悟抬脚走过来,他坐在白辞旁边。 “我来接你。”甫一坐下,五条悟道。 闻言,白辞眼睛微微一转,活转了过来。 养父夜蛾正道的生日就在明天。而办好生日礼物的白辞,接到五条悟的电话,透露了自己的所在地址。 他翕动嘴唇,轻声道:“等十分钟。” · 三分钟以后。 白辞板着脸,木然道:“五条哥,请给我清净的十分钟。” 至少,让他跟吉冈优子告别。 五条悟很是自然:“已经过去两三分钟了。” 他胳膊交叠放在桌上,下巴搁在胳膊上,脸对着白辞,一瞬不瞬地看着他。若不是戴着个黑色眼罩,可能更变态。不或者说,这样更变态。 “五条哥,不要一直盯着我。” “哎呀,我又有大半个月没看到你,很想你嘛白辞。”五条悟说着话,嘴唇微微撅起,离得近了,白辞闻到他唇上涂抹的蜜桃味唇膏香味。 “……” 此刻,白辞眼神凶恶得像要将人千刀万剐,凌迟至死。而接收他千万把眼刀的五条悟,下巴搁在胳膊上,优哉游哉地摇晃脑袋。 然后,他伸出了手,触碰少年的脸颊。 少年如玉般白皙的脸颊,留有几滴泡沫水渍,仿佛几道污痕。美玉蒙尘。 白辞下意识躲开,五条悟沉声道:“别动。” 然后,他用手擦去少年脸上的水渍,四根手指轻轻贴着那柔软的脸颊,大拇指摩挲着脸,一点点揩去那污渍。 整个过程,白辞都想躲,但五条悟唇抿成一条线,神色认真。不同于平日那种轻浮,他现在是认真的。 白辞眼睛眨巴了几下,浓长睫毛如蝴蝶扑扇般,在空气里划出优美的弧度。五条悟打小树立的余威犹在,他只好任由其揩拭干净。 等收回手,白辞低唤了一声。 “悟。” 这一个字,是他们之间默契的语言。五条悟站起身,道:“十分钟。” 等他走开,白辞才时间回味方才的举动,内心总感觉怪怪的。 目光追随五条悟的背影而去,白辞没有回头。他兀自理着杂乱的思绪,却听见身后有女声叫他。 “白辞同学。” 是吉冈优子的声音。 白辞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猛然转头,看见吉冈优子,她雾沉沉的眼睛,透露一点点光,仿佛恢复了神智。 “优子……”白辞深吸了一口气,才继续开口。 “你父母他们得到应有的报应了。跟我去咒术高专吧,我会让老头子利用校长的权利,也会用上自己所有的人脉,照顾你日后的生活。 “至于你弟弟的事……我很抱歉……但已经安排好后续了,不会让他跟父母一起吃苦受罪下去。” 吉冈优子笑了。她不算好看,但笑起来又温柔又天真。 “没关系。错的是我父母,不是白辞同学。 “白辞同学被人所爱着,大概是不能理解世上有像我父母这样……自私到极点的人。” 说着话,她的声音低下去。 白辞难过地蹙了眉,道:“跟我回咒术高专,到时候我会安排好一切。” 这是吉冈优子最大的愿望,曾经。而现在,她很慢地,很慢地,摇了摇头。 白辞骤然攥紧手中的信,攥得紧紧的。 “亡……亡灵之海……很,很好……” 说着,她用手指点了点白辞的拳头,白辞松开拳头。优子缓缓地抽出那封皱巴巴的信,然后一点点展品,用它折起千纸鹤来。 折好之后,她点了点千纸鹤的头,它飞了起来。 “现实……太痛苦了……我无法支撑下去了……”优子喃喃道。 重重咬了下牙,白辞坚持,重复:“跟我回咒术高专,优子。” 优子还是摇了摇头。 然后,朝白辞一笑。 “白辞同学,我曾经希望自己跟你一样,成为一个厉害的咒术师,然后帮助跟我一样不被人理解的人们…” “我做不到了……但是,白辞回咒术高专吧,你会成为更加厉害的咒术师,然后,不要像我那样…… “你要幸福……回去吧,回咒术高专,那里是你的家呀…… “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 她眼中的光盛放开来,如一朵转瞬即凋零的花。 花开了。少女瞳仁里的光,天涯此时,是唯一的花。 白辞深深吸了口气,郑重点头道:“我答应你,我会成为一个厉害的咒术师。” “……谢谢你。” 最后,她眼中的光消逝了,又恢复成那个痴呆的不问世事的病人。 白辞坐着,成了一座静默的玉雕,失去了任何的语言。 五条悟始终看着,直觉不对,上前的脚步比平时快了几分。 听到脚步声的白辞偏头往这边看,眼睛闭着。 他冷静地开了口。 “悟,我眼睛又看不见了。” · 人类的负面情绪会滋生诅咒,咒术师则与诅咒为敌。 诅咒附骨之疽,如影随形。而白辞的眼睛从小受到诅咒,时常短暂失明,理应远离诅咒。可他出生在咒术界,成长为咒术师,终日与诅咒为伍,无法分割。 “咒术师会有咒力,你自身的咒力似乎在保护你,避免眼睛陷入更深的危机。”五条悟道。 然后,是刀叉碰撞瓷器的声音。 “啊,张嘴。” 白辞配合地微张嘴,一口甜点塞进嘴里。他嚼了嚼,奶油口感细腻,夹层的蓝莓酱透着酸甜,底层的面包柔软,三种层次的味道极佳地融和,汇成舌尖上一首美妙的交响曲。 吞咽完,白辞评价道:“没有上次好吃。” 冰凉的叉子轻戳了下他的脸颊,五条悟道:“谨慎说话哦,琉璃。” 然后,他选了另一块草莓慕斯喂给白辞。 戚风蛋糕绵柔嫩爽,慕斯细腻润滑,两者合一,便是最佳搭档。二者不像冰淇淋般入口即化,而是如一个温柔的陷阱,慢慢地融化,将味觉裹挟其中。 直至最后,草莓的一点酸甜,都营造了一种清爽的余味。 然后,五条悟话题一转,继续说道:“虽然自身咒力会保护你,但是一而再三地去做这种事,眼睛的失明会更加频繁。” 这种事,指的是为吉冈优子复仇的整件事。凭借一己之力,白辞让吉冈夫妇在电视节目上身败名裂,其中滋生的绝望、恐惧等负面情绪,产生了莫大的诅咒。 诅咒对白辞的眼睛,伤害很大。 所以在当时,五条悟才会现身。 “可是悟你被我说服了,不是吗。”那次他们去看了电影,而白辞明白了五条悟不是真的想要插手此事,只是想要确认自己的眼睛是否能承受诅咒。 现在,他眼前灰蒙蒙一片,看不太清楚。 五条悟叉了快乳酪蛋糕,喂给白辞。 “嘛只有这一次而已。” 白辞张嘴,听了这话,抿了抿唇,断然拒绝道:“不要……唔!” 话没说完,被强行喂了蛋糕。 乳酪蛋糕整块绵软,乳酪渗透在蛋糕每一寸里,丝丝的甜意荡漾开来,在舌尖久久萦绕,牵引着味觉,使人唾液生津,毫不腻人。 “一天两次失明。”五条悟语气里少了平日的轻浮,“你知道这让人多担心?” 青森精神病院的走廊,短暂失明了一次,恢复了。然后不到一小时,又是一次。重复间歇性失明,问题越发严重。 “好担心以后琉璃你看不到我帅气的容貌,”话锋一转,他瞬间恢复夸张的语调,“我会寂寞得哭哦。” 默不出声地嚼着蛋糕,吃完以后,白辞吐出一句。 “悟你的手艺变差了。” 被挑剔的大人明白这是白辞故意的叛逆举动,毫不在意。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我这里还有外面买回来的慕斯蛋糕,尝尝看吗?” 白辞想也不想,拒绝:“不要。” 五条悟叉了最后一块蛋糕到自己嘴里,洁白的牙齿咬着银叉子,说了话。 “别挑三拣四了。毕竟,蛋糕我只做给你一个人吃过。” ※※※※※※※※※※※※※※※※※※※※ 糟糕,今天的存稿箱时间弄错了…… 【小剧场】 关于猜谜。 第一题:本文长得最漂亮精灵一般的美少年。 伏黑惠:白辞前辈。 五条悟:我家小孩白辞。 白辞:我自己。 【回答正确!】 第二题:关于除了性格以外都是完美的人。 伏黑惠:五条老师。 白辞:悟。 五条悟:这不就是我。 【回答正确!】 第三题:一个发质看似坚硬实则如本人一般柔软的角色。 伏黑惠:? 提示:他的头发像某种动物。 白辞:哦,是伏黑。 五条悟:惠啊。 伏黑惠:猜不中,像什么动物? 最终提示:头发像刺猬头。 伏黑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