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笳真的只是让阗资抱了会就走了。等她回到教室,忽然闻到楼下隐隐绰绰的桂花香气。秋天来了。下午三时,天空多云转阴,室内光线一下子变得灰吊吊的,前排同学打开灯,胡笳对着白板上的ppt抄知识点。身边同学翻书页的声音,桌椅咯吱咯吱的摩擦声,还有男生压低喉咙的悄悄话,这些都是带有高三气味儿的白噪音。啪一声。投影仪黑了,灯也跳了,教室一片昏暗。老师扶了扶眼镜,用三角尺戳戳投影仪电源键,又按按电灯,没用。这是停电了。“去叫王老师找个人看看。”老师随手指了个前排的男生,对方一听能走,啪一声放下书就蹿了出去。剩下的人还在教室里听课,不消片刻,男生兴冲冲回来了,脸上带着难掩的欣喜。“老师,整个学校都停电了!全停了!”说话声带着点喜气。高三嘛,学生碰到点事儿都可以高兴一下。台下众人立刻唏嘘开来,议论纷纷。老师哼一声:“学校停电你高兴啊?坐回去!”说完,又紧了紧腰上的小蜜蜂:“我们继续说这个停电……呃,离子键是带相反电荷离子之间的相互作用——”下面的人就着口误哄笑一阵,老师用三角尺砰砰砰敲讲台。“安静安静,高三了还嘻嘻哈哈!”临近放学,电还没来。五点了,天光转淡,一帮人在教室里摸黑自习。自习总是各人摸各人的鱼。坐胡笳边上的女生拿出一本包着《大国崛起之委内瑞拉》书皮的耽美小说看起来。胡笳默完化学方程式,顺手拍了发给阗资。她没去在意这行为背后的情感含义,只当是在记录生活。阗资秒回了她。阗资:很棒夲伩首髮站:2w89.阗资:不过f是什么胡笳:fire,点燃的简写阗资:考试这么写会扣分哦胡笳:你当我傻的么阗资:嗯胡笳刚要怼他,王富春就走进来。他咳了两声说:“学校还在抢修电缆,今天晚自习取消。”全班一下喜笑颜开,徐锐在后面吹起口哨,平时讨厌他的人现在也不厌烦他了。“安静!”王富春锤一下讲台,“现在还没放学!一个个笑什么笑,徐锐你给我站外面去!”“我操?”徐锐歪下脖子,小眼睛眨巴眨巴。等王富春背着手走了,胡笳给阗资发微信。胡笳:晚自习取消了阗资:我知道手机屏幕里显示阗资正在输入中,胡笳等了好一会,才看见阗资打出那串字。阗资:待会一起回家胡笳:这几个字你至于想这么久么阗资:嗯,因为重要放学,胡笳慢悠悠走到约定的那棵香樟树下。阗资等了胡笳有一会了,看见她来,他本能地想拉她的手,可看胡笳眼神平淡如水,周围又人多口杂,难免会被其他同学看出他们的关系,对她和姑姑的影响都不好。阗资的手在身侧轻轻攥了攥就松开了。两个人不远不近地走在一起。他们混在人群中走着。走出几步,身后传来尖利的哨音,几乎要刺破人的耳膜。教导主任松开嘴里的口哨,高声喊道:“来电了,统统给我回去上课!”这帮子学生都在原地愣了几秒钟,教导主任又吹声口哨:“听到没有?回去上自习!”有些先走的同学都已经在家里躺着玩游戏了,其他人怎么舍得回去上晚自习?这不上不下的档口,有个机灵的男孩就吼了一嗓子:“傻孩子,快跑啊——”接着撒开腿就朝校门外跑,黑色书包带凌风抽动,校服被风撑得鼓鼓的,像个小帆船。后面的几个人也跟着跑起来。脚步声嘻嘻哈哈。人推着人,大家都跑起来,潮水一样往外涌。教导主任追不上他们,都急破音了:“都给我回来!”等潮水打到阗资这边,胡笳一把拉住他的手,拽着他往前跑,嘴里还笑着说他:“傻想什么呢?”胡笳向他伸出手的那刻,黑发泼洒如蜜,似电影的慢镜头。在无意义的人生里,总会有几个明亮如梦的瞬间,使人得以喘息。阗资知道,现在他就处于那个瞬间里。他紧紧回握住胡笳,多想顺着那只手吻上她。胡笳和阗资跑到桥边。胡笳跑不动了,改成牵着阗资走。这片街区靠近她家,每级台阶、每个角落都带着记忆,这里面有李慧君,也有胡海文,更有她自己。胡笳停在一家小馆子面前,语气随意地牵牵阗资:“走,请你吃饭。”时间还早,馆子里没什么人,胡笳和阗资就近挑了张桌子坐下,胡笳翻了翻菜谱。胡笳:“你有什么想吃的么?”阗资:“我都行。”胡笳冷笑一下:“哼,说都行的人最难搞。”阗资垂着眼笑笑,帮她用热水烫碗筷。其实他说的是真话,他吃什么都一样。“酸菜鱼,干锅包菜,酱油虾,再来个椒盐排条。”胡笳合上菜谱,瞥了眼阗资,又不咸不淡地对边上的老板娘说了声:“酸菜鱼微微辣。”阗资表情有些诧异地看着胡笳。“别太感动。”胡笳哼一声。“吃饭的时候别盯着我看。”胡笳咬了口排条,忍不住朝阗资皱眉。阗资收回缄默的视线,笑着说抱歉。胡笳又看了眼他的碗,干干净净。四道菜上齐,阗资就吃了几块鱼片,两三口包菜,那两根排条还是胡笳逼他吃的。“这就吃饱了?”胡笳问他。“嗯。”阗资喝口水。“再吃点。”胡笳给他添了半碗饭。阗资刚要拒绝,她又慢悠悠补充:“吃完了,晚上有奖励。”阗资被她勾得一愣,立刻想到那些让他羞赧的体验。幸好他睫毛长,垂下来时,盖住一些情绪。“也可能不是你想的那种啊。”胡笳笑笑。阗资吃饭间,胡笳看着玻璃门外的景象。路灯亮起,在行人的脸上罩下暧昧的朦胧光线,她喜欢观察人。可这一天偏偏巧,让胡笳看见王阿云。她显然是精心打扮过,乌蓬的黑发挽在脑后,穿着有质感的长衣长裤,每走一步,贴近膝弯的地方就流云般起着漂亮的褶皱。王阿云亲热地挽着身边的男人,那男人戴着墨镜,胡笳觉得眼熟。再看,她便想到麦亚闻。“我出去下。”胡笳推开门走出去。好巧不巧,胡笳刚追出去,街上车流就密集起来。等胡笳强穿过马路,王阿云和“麦亚闻”早没了踪影。该死,她甚至忘了拍照。胡笳当即拨通李慧君的电话,打了一下不接,她就再打第二通,铃声响过两遍之后,李慧君接了。“你在哪?”胡笳问她。李慧君沉默几秒后才说:“我在哪跟你有什么关系?”胡笳心里一口气上来,冷笑了:“哦,是没关系,我就想告诉你,我看见你的亚闻跟王阿云呆在一块呢!”“你编谎话编得恶心不恶心?麦亚闻就在我边上。”李慧君啪一下挂了电话。等胡笳臭着脸回馆子,阗资已经把账结了。胡笳冷冷瞅了阗资一眼,一句话不说就往外走,阗资拉她,她甩开。“你生气了?”阗资跟在胡笳后面,压抑地小声询问。“没有。”胡笳说。阗资不问了,就跟在她后面走。从杭州那次citywalk起阗资就知道,胡笳一生气就喜欢走路。大概走出两三公里,都能望见龙湾花园了,胡笳才在等红绿灯的时候凶阗资。“我说请客就请客,你付什么钱?就你有钱是吧?”“对不起。别生气了好吗?”阗资声调诚恳。“你就光会道歉是吧?”胡笳冷笑。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讲了一个来回,胡笳每次都冷暴力回去。阗资被她逼到最后,惹不住说了声:“你的钱就应该用在你自己身上,这些东西就应该我付,你的钱有用。”“哈哈,那你的钱就没用咯。”胡笳阴阳怪气地笑。“你就这么理解吧。”阗资笑着说。什么歪理,只有死人的钱才没用呢,胡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