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素从容道:“因为,即便是如臣这般老迈之人,也想要赢,我也想要,以臣,以陛下的理念和方式,去结束这个乱世,既是厮杀,便自是倾尽全力地相杀。”
“我们这样的老家伙,也自有我们自己的选择,岂能够去给旁人做嫁衣呢?全力以赴,不择手段,在战场上厮杀到每一寸骨骼都碎裂的程度,才足够匹配得上,时代的结束。”
“若我不胜李观一如何定天下。”
“若李观一不杀我,如何开太平。”
“天下大势汹涌至此,并无半点回旋的余地,也不过只是这样的结局了。”
姜万象看着眼前的姜素,老迈的帝王道:“太师竟然会提起死,竟然会提起败,李观一,给所向无敌的军神,这样大的压力吗?”
姜素道:“军中战将,未思胜,先思败,是常理了。”
姜万象道:“但是,卿往日每一次大战,皆不曾说败。”
姜素端着手中的茶盏,完好的眼睛看着窗外,这个强大的,睥睨的,所向无敌的,也不择手段的,肮脏的,丑恶的,支撑着这国家数百年的神将道:
“所以,他是对手。”
“每战必胜所战胜的,不过只是草芥,唯独押上了生死的,才有资格被称呼为对手,不是吗。陛下,是你我的对手,也是,这三百年大应的对手,是我们目中天下的对手。”
姜万象放声大笑:“哈哈哈哈,好!”
“没有想到,临到了死前,还有这样的对手一战。”
“太师。”
“这是你我的运气啊!”
“不过,也是李观一,朕,也该要做出那个,【最终的决断】了,如此的强敌,不能够再继续端着了,即便是丑恶,即便是不择手段也要拼上我们的一切。”
“但是,太师,你有一件事情说错了。”
姜万象从容地举起茶盏,道:“你刚刚说,这些世家,城池,豪强,有能拦住秦王兵锋的吗?”
“我说,有。”
“因为他穷!”
“打仗是要钱的啊哈哈哈哈哈哈!”
就连姜素嘴角都勾出了一丝弧度,在这五月末的中原,在这辽阔的,有三百年国祚的皇都里面,气魄雄浑的君王和军神举起茶盏,像是饮酒一样对碰。
然后他们放声大笑起来。
大笑,抛却什么敌意,什么压力,什么理想,只是恣意笑。
既如此。
且相杀!
青史千秋。
英雄唯死英雄手。
而有的时候,即便是知道要面对最大的对手,也是不能够有丝毫的回转的,贯彻自己的道路,坚定自己的意志,并且挥舞兵器,在这乱世的天下驰骋到大愿得成,亦或者死不旋踵的,无论是谁,皆可为之豪雄。
突厥的大汗王这一日安静了许久许久。
那个击败了他的男人,李观一,以更为迅猛的方式,更为出乎于预料的速度,也将陈国的皇帝,陈鼎业击败了,陈鼎业在这一次,放弃了他们固守了许多年的都城,然后北上。
北上,前往镇北城中。
大汗王沉默许久,也只是慨叹:“李观一,李观一。”
“好手段好手段啊!”
厮杀征战了一生的大汗王,之前都有些怀疑自己,怀疑是不是自己在草原太久远,其实早就已经过去了鼎盛之年,其实已经刀钝马乏,不能再战。
难道吾不知兵?
难道之前的天下第二神将名号,只是戏耍?
如今看到了陈鼎业的状态,看到了陈国在这兵锋之下的窘迫,大汗王才又取回了自己的自信。
如此看来,自己还是很强的啊。
并不是自己不知兵。
是因为对手实在是超越年龄的强大,此非战之罪也。
只是,如此强横之君,却还如此年轻。
姜万象已经衰老的不成样子,就只是有数年的寿数了,恐怕比起那个寿数已尽,却硬生生靠着续命蛊活下来的老剑客还要更早就去世。
如此看来,中原之主,当归于秦。
中原又要一统了吗?
大汗王的神色沉沉,即便是草原上的国度,并没有所谓的史书,但是他们也有口口相传的史诗故事,中原的国家乱起来的时候,是草原最痛快的时候。
这个时候,草木丰茂,牛羊肥美。
当中原之国再度归于一统,就一定会开始朝着四方开拓。
一统的中原会将兵锋指向草原,再来一次厮杀。
这几乎是中原的传统了。
而经历了中原养蛊一般的乱世厮杀之后,开国前期的中原军队,都是强横凶悍地不可思议的级别,历代悲伤史诗的创造时期,几乎都是中原一统,君王奋起的时代。
“……绝对不能够在这个情况下,就这么看着中原再度一统,如此看来,不过坐以待毙,但是,却也不是对手,如今之计,为之奈何,为之奈何啊……”
大汗王缄默许久,他坐在草原王帐外面的山坡上,那把弯刀就插在旁边的土地里面,风吹过来的时候,草原上的草起伏不定,犹如波涛一样。
亦犹如秦王的大势。
大汗王仰起脖子,饮下马奶酒,眉毛皱起来。
他仿佛已经看到了未来的走向,不去涉及中原的事情,中原在十年到二十年之间,必然一统,那时候的李观一的年纪恰好就是三十岁到四十岁。
根据口口相传的史诗,以及过去的经验,中原开国之君,处于这个年纪的时候,正是他们最为年富力强,最为豪迈,也最有进取锐气的时期,对于草原和异族的攻击性也最强。
每日的日常就是,上朝,后宫,打草原。
大汗王几乎要骂出声来。
为什么,这小子为什么到了积蓄出了一丝一统天下之大势的时候,才二十岁,二十岁,怎么可能这么年轻?!
如此看来,三十岁的时候他就可以统一中原。
这般气魄手段,是不可能蛰伏的。
而且,这小子看上去还很记仇。
那时候的他,是一定会征讨草原的。
可如果现在插手中原的事情。
却也很难打过。
摆在大汗王面前的不过只是两条道路,一条是现在,趁着秦王还没有成长到了最鼎盛的时候,把自己的一切都压到赌桌上,拼尽全力,尝试去截断秦王烈烈的兵锋。
另一个选择,过上十年二十年的安生日子。
然后等待着统一中原,开国之后,武德最盛最年轻的君王,休养生息之后,挥军彻底将草原凿穿。
该死的。
这小子还有可能成就武道传说。
大汗王看着辽阔的天空,把马奶酒喝尽了,他说出过,他死之后,管草原什么事情,等到秦王鼎盛,前来草原的时候,他应该已经去世了。
可是到了这个抉择的时候,他却又开始恍惚起来了。
看着天空草原,道:“木扎合,我该怎么做呢?”
“若是你在这里的话,应该可以告诉我选择吧,是为了自己,纵情享乐,寿尽而终,还是去为了你复仇,去为了这辽阔的草原,为了咱们草原上的儿郎们,再拼一次性命?”
“你告诉我,要怎么做。”
……………………
秦王攻陈的消息,第一批次,是天下各国的君王得知,而后才慢慢铺开来,从达官贵胄,到世家名士,在距离秦王及冠礼还有几天的时候,秦王带着军队出击。
而后出击,打下城池,修整秩序。
就算是效率再快,这一系列的事情结束,也已经用了数日。
这一日,终于到了秦王的及冠礼,曲翰修起了大早,喜气洋洋,还专门把自己的衣裳清洗一次,看上去尤其地庄严肃穆,要准备这令自己足以名传后世的礼节。
曲翰修赞叹:
“这一天,终于到了啊!”
“老夫能有此般经历,就算是死了也值了啊!”
而一大早,秦王离开了江州城。
越千峰和段擎宇对于李观一的行为都有些惊愕,询问道:“陛下,这个时候,江州城还有许多的事情没能处理,您要去哪里?”
秦王摆了摆手,回答道:
“去及冠礼。”
越千峰疑惑道:“及冠礼,啊,君王及冠,这肯定是个很大的事情,可是这里距离咱们的江南,可远得很啊,赤龙祥瑞又没有来,观一打算怎么回去?!”
可是秦王只是大笑几声,摆了摆手。
就已经骑着马离开了江州城。
越千峰只好看着李观一的背影,越发疑惑了。
“今天及冠礼,现在出发?”
“回江南,来得及吗?!”
(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