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时闻言翻了个白眼儿,“何须用你?我阿娘已经连我下辈子的吃喝都准备妥当了。”
周羡想着姚家舅父用银票来堵墙的丰功伟绩,顿时不言语了。他只能说,纵观整个历史,都找不出一个比他更穷的王爷了。
案子在心头,两人也不含糊,出门坐了马车,又朝着那苏仵作家中行去,上元节这一日功夫,灯没有看到几盏,光是奔来行去的了。
苏仵作家离京兆府不远,穿过一条后巷便是了。
池时同周羡去到的时候,家中只有他一个人在,苏夫人领着家中的其他的人,去看灯了。比起初见时那不可一世,瞧不上人的样子。
短短时日,苏仵作好似就苍老了许多,整个人的锋芒都收敛了起来,便得像是一个温和的长辈了。他亲手泡了茶来,不是那种梁人惯常喝了的碧螺春龙井之类的名茶。
却是炒米加了糖的甜茶,“以前你阿爹在的时候,惯常吃这个,我吃着一股子糊味儿,那米一颗一颗的泡在水里,看着像是白白的虫子。令人难以下口。”
周羡端着茶盏的手一僵,他看了看上头飘着的炒米……虫子?你这是生怕客人吃了你家一粒米啊!他想着,悄悄地将茶盏放了下来。
“可是你阿爹说,你们湖湘之地,只有待贵客,方才会喝这个。小女出事之后,我便叫人寻了这个来喝”,苏仵作说着,苦笑出声,“我总是怪你阿爹,觉得他懦弱无比,明明那么有能耐。”
“却因为受了一次重创,便不敢继续做仵作了。我以为我是对仵作这个行当,有着至高的理想与憧憬。可等你替小女查明真相之后,我终于想通了。”
“我也不过是个凡夫俗子,我怪你阿爹也好,喝这种自己明明不喜欢的茶也好,不过是希望他能够像一个救世神一样,跳出来,将我从噩梦里拉出来。”
“这样的我,没有资格怪他不当仵作了。我本应该亲自登门去给你道谢,但是一切了了,我反倒是大病了一场,便拖到现在了。”
苏仵作说着,好奇的看向了池时同周羡,他不认为这两个人是无事会登三宝殿的主儿,尤其是池时,有这功夫,他不如拿来怼人。
“我阿爹离开京兆府之前,在查什么案子?他是为何受的重伤?同他一起的胡一刀胡推官现在在哪里?”池时径直的问道。
苏仵作吃惊的瞪圆了眼睛,“你不知道?你阿爹还有阿爷,都没有同你说过么?”
池时摇了摇头,“我怎么问,他们都三缄其口。之前我以为,是同汝南王,还有那位李将军有关系。”
苏仵作皱了皱眉头,看了周羡好几眼,欲言又止。
周羡心中跟明镜似的,“我同池九,是站在一起的。”
苏仵作松了一口气,走到门口看了看,吩咐下人们都离开了,方才又走了回来,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当年的京兆府,同如今大不相同。受着你曾祖父的影响,我们这一辈的,有很多人都当了仵作,不像现在,京兆府里只有我一个仵作,那会儿几乎一个推官身边,便有一个仵作。”
“人一多了,就比起来了,各自查什么案子,也鲜少会互通有无。你应该明白的吧,除了明面上的案子,还有许多证据不全,没有苦主的,在没有查清楚之前,不好立案。”
“而且,这里是天子脚下,更是同地方不同。有一些涉及权贵的案子,也不是我们这些小仵作,小推官说了算的。得上达天听,再做定夺。”
“仵作要精湛技艺,就要时常的验尸。那会儿我同你阿爹,经常会去京郊的乱葬岗上捡尸。有一回,我们在那里,捡回来了一个孩子的尸体。”
苏仵作说起尸体,整个人的气场顿时不同了。
“那孩子大概只有十三四岁的样子,虽然衣衫褴褛,但是我们一眼就瞧出来,那是故意被人用刀划破来伪装的。他只穿着中衣,是上好的苏锦,只有富贵人家中,方才会有。”
“身上的饰品,也特意都清理过了。可是你阿爹,还是在他的胸口,发现了一道闪电形状的淤痕。他应该曾经佩戴着一个这样的硬物,人在趴着的时候,被压出了很深的痕迹。”
“人在死了之后,这些过往的痕迹,就全部在他的身上显现了出来。那孩子,是被人凌虐致死的。我们二人一瞧,便觉得十分的不同寻常。”
“但是这孩子是个无名氏,没头没尾没姓名,像这样的悬案,乱葬岗上不知凡凡,我们记录在册,有只等有缘的时候,方才能够替他们伸冤。”
“你父亲极其喜爱孩子,当时又恰好你母亲怀了你,于是他很重视这个案子,去寻了胡一刀一起。胡一刀虽然是推官,但是军武出身,以前经常跟你阿爹一道儿查案。”
“后面他们查得如何了,我不大清楚,因为当时上官给了我同曹推官很大的压力,要我们查杀人签案。”
苏仵作说着,朝着门口远瞭出去,“至于胡推官,他已经死了。”
第二二九章闪电印记
池时听着,从怀中掏出来那张徐青冥的画作,“你说的闪电印记,是这样的吗?梁人多喜爱祥云,这种闪电的纹样,并非祥瑞,很少有人会拿来做配饰。”
“而且,这东西两头尖锐,戴在胸口,很容易就划伤。应该是某种有特殊含义的标记。”
苏仵作接过画一瞧,皱了皱眉头。
他将那画放在了桌子上,“你们稍等一会儿,我同你说过的,我们经常去捡尸。捡回来之后,我们会给他编号,然后验尸,记录在册,以锻炼验尸的技艺。”
“作为回报,会给他们找一处福地,好好的安葬了。你阿爹的册子在哪里,我不知道,但是这具尸体,是我们一块儿发现的。我也有记载。”
苏仵作说着,小跑着出了门,不一会儿的功夫,又喘着粗气跑了进来,手中还拿着一个泛黄的册子,他平复了两下,拿起桌上的水猛喝了一口,有些抱歉的说道,“大病初愈,叫你们见笑了。”
他说着,坐了下来,翻开了那本册子,眼睛一亮,“在这里,就是这个。记忆会有偏差,但是册子不会。那胸口的淤痕十分的特别,可能会证明他的身份。是以我们一定有拓下来的。”
池时摊平了那张画,然后又把苏仵作拓下来的印记一对比,“心中顿时沉重了几分,应该是一样的。”
这说明了什么?说明了杨乔并非是个例,有更多的孩子被拐走了。那些人把他们拐走之后,还是锦衣玉食的养着,怎会无所图?
再看苏仵作同池祝的验尸结果,那孩子分明就是被人凌辱致死,他的身上有很多尖锐的划痕,几乎身上没有一块好肉。发生了什么,不言而喻。
大梁礼教传世,不比魏晋,好男风喜狎童。这种事情是极其上不得台面,大梁律亦是明令禁止的,这些人丧病至此,简直令人愤慨。
而且,池时了解自己的父亲池祝,他平日里虽然懒散,但却是头铁得很,说得好听些,叫做坚持原则,说得难听些,那叫油泼不进。
譬如说,他要撸猫,你便是找了一千条狗放在他面前,他都不带看的;他要吃软饭,你非要他吃硬的,他亦是坚决不会干的。
杨家家大业大,杨乔是长房嫡长,那些人拐他的时候,究竟是有意的,还是无意的?不管怎样,这幕后之人,视人命如草芥,且定是权势滔天,方才在当年,连朝廷命官都敢下手!
“胡推官是何时死的,怎么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