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身份老太太不仅是征兰的祖母,还是她的嫡亲姨姥姥,她若坚决反对这门亲事,他们便不好做了。毕竟虽然老太太与征兰隔着辈,可本朝一向是以孝治天下,万一老太太虎劲上来去告他们个不孝,那可是吃不了兜着走。
“不过有件事我得提醒你们。这天下,不仅是你们夫妇长着眼睛,看得出那卢家子孙都是些什么货色……”
“娘……”
老太太话说一半姚允成便欲争辩,老太太摆摆手示意他不要插话,待她说完。
“我知道你们什么想法,征兰过了年便二十了,又是被退过婚的,自幼长在外祖家这才刚刚回来,再将她远嫁说出去也不好听。但若不远嫁,在这权贵遍地的京都,想为她找个称心如意的婆家,又委实不易。”
老太太一边说姚允成夫妇一边狂点头。
“只是,她外祖家远在千里之外,在京中无人,她又才刚回来,自也不会将自己被退婚之事随处乱说。那么,她被舅家退亲之事,又是如何传将出去,弄得人尽皆知的?这个问题,你想过么?”老太太望着姚允成。
姚允成一愣。
他旁边的柳氏有些慌,抢着道:“二姑娘不是有手帕交在京中么,她一回来人便来看望她,若说她不慎说漏了嘴,也是可能的。”
老太太瞥了她一眼。
柳氏低下头去。
“不管怎么说,征兰与佩兰是亲姐妹,那征兰与佩兰的夫婿,便是连襟。如今你们将征兰嫁给卢家,那以后为佩兰挑选夫婿时,便也只能从愿意与卢家三郎做连襟的人家里头挑选了。”
老太太说得气定神闲,姚允成夫妇却是听得目瞪口呆。
“好了,我乏了,你们回去吧。”老太太懒得看两人的痴傻样儿,下令逐客。
徐妈妈送了姚允成夫妇出去,回来便听老太太在那儿低声嘀咕:“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一样的又蠢又毒。”
徐妈妈从丫鬟手里接过补汤,端到老太太跟前,试探道:“奴婢这就派人去叫二姑娘回去?”
老太太就着她的手喝了一匙汤,摆摆手道:“让她跪着。若是连家里人给的这点磋磨都承受不了,以后去了婆家,如何得熬?这天下女子,在娘家或有过得顺和不顺的,但在婆家,就没有哪个媳妇能从头到尾过得一帆风顺的。她早些认清这个现实,将来的路,也能走得顺遂些。”
第4章
且不说柳氏回去后,姚佩兰听闻姚征兰最后只是被老太太罚去跪祠堂,又在那儿乱发脾气哭闹不休。
姚氏家祠里,姚征兰直挺挺地跪在蒲团上,看着上面自己生母的牌位,热泪涌出来又被她逼回去,涌出来又被她逼回去。眼前一时模糊一时清晰,但那泪到底也没流下来。
她一直记着小时候哥哥对她说过的话,他说:“妹妹你记住了,没爹娘护着的孩子,受再多的委屈都是理所应当的。但只要我们自己扛住了,就没人能真正的伤害我们。”
但事实上每次她受了委屈,都是哥哥替她扛住了。她心里明白,这终身大事,哥哥是不可能再给她扛住的,她也不能让哥哥冒着不孝的罪名为了她去与父亲作对。所以此番,她真的得自己扛住了。
大不了绞了头发出家做姑子去,也好过胡乱嫁了一辈子过得不人不鬼。
姚征兰有时候很羡慕自己的哥哥,因为他是男人。一个男人只要足够有本事,就能把自己的前程和人生都掌握在自己手里,不受他人摆布。
而她身为女子,注定了一辈子都要受人摆布。在娘家要受父母摆布,去了婆家,还要受婆婆和夫婿摆布。这样的日子,需得熬到七老八十,媳妇熬成婆了,才能够解脱。如此想来,生而为女子,是何等可悲可怜的一件事。
她也不知到底跪了多久,总之膝盖刺疼无比,两条腿都不像自己的了,这时外头忽传来寻幽惊慌失措的声音。
“小姐,小姐……”
姚征兰回头一看,见寻幽苍白着一张小脸哭哭啼啼而来,心中顿时升起不好的预感,强撑着东倒西歪地站起身。
“小姐。”寻幽奔过来一把扶住她。
“你哭什么?发生何事了?”姚征兰问。
“大少爷他……他从楼上滚下来,摔伤了。”寻幽哭着道。
“什么?摔得严重吗?现在他人在哪里?”姚征兰大吃一惊。
“被下人抬到他院子里去了。奴婢和入微出府不久遇上青岩和白鹿他们,看他们一头哭一头护着大少爷往府里赶,也未敢靠近,就看到大少爷头脸上血淋淋的。”
姚征兰一听这话,顿觉头晕目眩,也顾不得老太太说过不叫她起来就不准起来的话,由寻幽扶着跌跌撞撞地往姚晔的得一斋赶去。
到了得一斋,只见姚晔的两名常随青岩和白鹿跪在廊下,屋子里头人满为患。老太太,姚允成和柳氏都来了,再加上端水绞帕给他擦洗伤口的仆从来往,真是一团乱。
没一会儿,大夫来了,坐在床边给姚晔仔细诊了脉,又检查了头上的伤处。捻了两下颌下短须,又叹了口气,起身对老太太与姚允成道:“老太太,姚伯爷,贵府大公子伤势不轻啊。”
老太太急问:“不会伤着性命吧?”
大夫迟疑了一下,这才道:“应当不会。”
老太太松了口气。
大夫下去开药,姚允成也跟了下去。
老太太命人将青岩白鹿提进来问话。
姚征兰趁众人注意力都在青岩白鹿身上,对寻幽暗暗使了个眼色。
寻幽心领神会,悄悄出去了。
“今日大少爷好端端地出去,如何会这般回来?你们给我一五一十细细道来,不准有丝毫错漏或是隐瞒!”老太太厉声道。
青岩白鹿吓得一个头磕在地上,用已经哭哑的嗓子道:“小人一定如实禀报,不敢有丝毫欺瞒漏报。”
老太太指着青岩:“你先说。”
青岩抬起头道:“今日上午大少爷受工部侍郎家的二少爷杜公子相邀,去来燕居为刑部侍郎家的四公子庆生。他们把酒言欢吟诗作对,从中午一直喝到申时。小人与白鹿一直守在楼下,后来听楼上小二来报,说是上头酒席散了,大少爷喝得有些醉,让小人与白鹿上去搀扶。小人与白鹿刚刚踏上楼梯,便听得上头传来大少爷与人争执之声,赶到二楼时,便见大少爷从楼梯上滚落下来,头破血流。”
“如此说来,你们并未看见他是如何滚落楼梯的。”老太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