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绣感慨着,又有些微微惆怅,自己什么时候也能将食客喜好记得一清二楚就好了。
食店本是不能燃香的,一来店面小会闷热,空气难流通,二来多种味道交织,怕污了客人口鼻。不过甘松香开郁醒脾,有股不呛鼻子的木头味道,倒是很适合在人少的时候燃一点。
淡淡松木香气轻飘飘窜入人的鼻尖,若有若无,又不喧宾夺主。连宋长史这种刁钻鼻子都夸“清淡宜人”。
江霁容又执起茶杯,闻言只是微笑。模糊霞光把他的身姿衬得更挺拔如竹,和窗边栽的花成为一幅画。
陶如蕴深深看他一眼,这话怎么像意有所指呢?该“清淡”的是个表面样子,至于“宜人”她的目光又转向摆弄香炉的林绣,心中颇恨铁不成钢。别别扭扭半晌,最终还是说服了自己。也罢,江陶两家到底是世交,在自己眼皮底下长大的这位,总好过京中其他轻浮的小郎君。
陶如蕴一会咬唇,一会拧眉,不知不觉把自己辈分抬高好几代。她摇摇头,现在的年轻人真是让人操心
林绣不知他们心思各异,只是坏心眼地勾唇一笑。一会子定要把不讲卫生的林来福捉过来,熏它个通体生香。
第35章雨天的诗学在清油中翻滚,如秀美雨打
红藕稀饭销量极好,成为继糖炒栗子之后的又一招牌菜式。几日下来,当街挑着担子叫卖的小贩不免心里难受。都是卖小吃的,凭什么你家生意就这么红火?
桃枝每日在门口小车前卖藕稀饭,看他们幽怨的眼神很是不爽。林绣倒毫不在意,“夜深人静时听听钱袋的脆响,什么都值了。”
隔壁新搬来的孙大娘就爱这口甜的,到了一日不吃就浑身刺挠的地步。干脆让林老板开门早些,给自己留着热乎的。
照常起个大清早,洗漱穿戴好,孙大娘端着自家碗来如意馆买红藕稀饭。没成想刚一推门,就被眼前景象吓了一跳。再沿街走几步,几乎一夜之间,冲藕粉的、煮云吞的、捏艾窝窝的都改了行当,人人都支起煮藕的小锅。东西一模一样就算了,偏生卖得还比如意馆便宜。
孙大娘忧心忡忡地从街尾返回来,白吃了林老板好几块栗子蛋糕,总要提醒一下。她思来想去,还是叫过林绣,往店外不远处一指,“他们卖得比咱店里还便宜不少。”
几个埋头吃的食客也义愤填膺,“就是,摆明了要抢生意。”
林绣起来时就看到了,闻言只是展颜一笑。
她从前还会着急上火,现在倒是看开了不少。“没法捆住别人的手不让学。”
掀开锅盖,长柄铁勺上下淘三次,正好满满一碗。她撒上白糖递过去,“您尝尝,口味是不是有区别?”
桃枝绕路去别的小贩那儿买来一碗,此刻正好推门进来。孙大娘比较着一尝,还真不一样。
街上小贩的虽然也浓稠,米粒烂烂糊糊,快要熬成一锅米浆。如意馆的好像更黏糊香甜,藕片爽脆多汁,颜色也漂亮,不是黑黢黢的一锅。
虽说没找到彻底杜绝山寨的法子,也不能任由别人学了去。林绣花一下午功夫赶制出个招牌正宗铜锅红藕稀饭。浓墨重彩描画一番,大喇喇竖在进门处。摆出来没多久,跟风的走了不少,剩下几人也羞的不在移观道上继续叫卖。
转眼就到白露,林绣在吃上从来不含糊,按习俗做了不少“白食”。譬如白扁豆、白莲子、白山药,又如千里迢迢送到京城的龙眼。汤汤水水加饭后水果,张罗起一桌好宴。
龙眼肉饱核小,一会一颗,几人都吃得口干舌燥,快要上火。
本来天色亮堂堂的,傍晚还有些闷热,等到半夜却突然下起雨。怪不得说“白露秋风雨,一夜凉一夜。”林绣舒服地翻了个身,还好门口的推车和铁锅都铺着油毡布,不用担心被打湿。
凉雨撒窗,如玉壶煮茶声。门前的毡布噼啪作响,后院晾着的衣服还孤零零在绳上。等到林绣想起来时,撑伞奔出去一看,已经全然湿透了。拧干湿漉漉的衣服搭进里屋,再给林来福的窝里铺上干软的棉垫。
天色还黑着,她犹豫一小下,又轻手轻脚钻回被窝。今日事明日毕,备料的事睡醒再说吧。
被窝香香软软,脚底像踩了个暖炉一样热烘烘。林绣迷迷糊糊地想,果真“卧迟灯灭后,睡美雨声中”,老白名言诚不我欺。
突然脚下一空,脸上被什么柔软的东西踩过。林绣猛地睁开眼,把一团肥胖揪出来。身侧几人还睡着,她压低声音,“谁让你上床的。”
下雨天车马难行,街上人不多,成了顽童的天堂。
小孩赤着脚在水坑里跳来跳去,溅了一身泥点子。林绣趴在窗前看得出神,都这个点了,还不见卖藕的来,估计是被大雨困住。门口招牌也水淋淋的不成样子,她无奈摇头,看来今天的藕稀饭是注定卖不成了。
门口全是积水,林绣只能转移阵地,把铁锅支回厨房里。翻腾半晌,张屠户前几天送来的两只鸡还没吃。林绣掂掂重量,正好大的那只炖汤,小的斩成块,做些炸物。
拖着湿面糊的鸡块潜进锅,油花噼里啪啦翻滚,如秀美雨打声。油泡从小转大,和外面一应一和的,谱成颇有诗意的乐声。炸鸡块晾凉,等待复炸给自己镀上最终华美的金光。
推开厨房小窗,雨后空气正好,油闷气四散而去。只吃这个未免油腻,林绣转身走回后院。
后院花坛早更新换代好几次,几株芍药半死不活的,庄娴干脆拔了它种萝卜。水嫩嫩的萝卜没长出来,倒是野菜鸠占鹊巢,一直野蛮生长。
到了成熟的时节,叶尖凝着的雨水越发显得它可爱。林绣托住叶根旋起几颗,拎在空中甩了甩水珠。都不用洗,叶片已经被雨冲刷的极其洁净。
攥在手心是高饱和的墨绿,林绣翻来覆去地看,不由啧啧称奇。她拍视频都不敢修成这种颜色,不过如此鲜亮失真的绿还真挺馋人。
鸡块炸好,蒜香味被牢牢锁在鸡肉纹理之中。轻轻一咬脆皮,带着油星的滚热汁水就奔涌而出。
苦菜水焯后加点盐醋拌一拌,初入口的苦涩还有点麻舌头,再咀嚼几下,正好消解炸鸡的油腻。林绣拈起块鸡肉,若是能开瓶啤酒,还有种置身夜半居酒屋的感觉。
下雨天时兴吃汤面,最好烫点青菜再卧个鸡蛋。唏哩呼噜吸一碗,从里到外都暖和起来。
到了半前晌,总算迎来几位客人。
头位手中拎着油纸茶包,看样子刚从茶馆出来。想来喝了茶嘴里正寡淡,林绣递上菜单,“今日有新鲜的苦菜猪骨汤,客官可要来一份?”
他点头,笑着看向老板,“正好馋这一口。”
排骨是最妥帖温存的食物,酱烧着吃让人欲罢不能,仔仔细细嘬干净手指。炖汤更是包容万物,萝卜莲藕长丝瓜,什么也能薅一把扔进里面。最南边流行三煲四炖的说法,也有位大家讲究“一煮,二扫,三堕。”先是投入大把的山菌吊汤。再将鲜红猪肉茸和细白鸡脯肉都搅进沸腾的汤中,释放最纯粹的鲜美。最后佐料还得拿细密漏网捞出,锅里只留排骨,汤色清澈如茶。
林绣想及此味,内心蠢蠢欲动。可惜环顾周围,菌子和鸡肉都恰好吃完。只能退而求其次,让栗子和苦菜作配角。肉汤清煨,点一旋胡椒粉,连着黑亮砂锅也一齐端上桌。滋味如何倒在其次,最重要的是这股热乎劲儿。
喝热汤头脑发汗,再吹冷风容易感伤寒。林绣关上窗,向外眺望半晌,没等来送藕的小贩,先有客人推门。
新客又至,这位指肚发皱,神清气爽,应该是去混堂洗了个热气腾腾的澡。肚里空空,正好吃点油水大的。
果不其然,客人对新添的板栗烧鸡很感兴趣。“给我先上份这个,”他一指最后一页,突然搓搓手指笑起来,“墨迹未干,看来正新鲜呢。”
其他桌等菜的几位客人也笑,“那便给我们也上一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