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哥——”他艰难开口,眼睛没有离开过张永强,“上次我做脚的时候,是不是你跟警察说我穿了黑色衣服?”
张永强怔愣。想到自己当时嘴快与刘耀辉交代,随口说了句“夜晚出动肯定穿黑衣啦,难道穿比基尼啊?”。
嘴角扯出难堪的笑。
他不应该救何靖,也不应该把何靖带进黑社会,他们之间不应落得如此下场。如果换个地方相识,大家会是半夜买醉的兄弟,是同甘共苦的手足。
一切无可挽回。
赏识过何靖百次千次,却未曾料及他早知察觉自己是卧底。全身血液随死神临近在一点一滴凝固停滞,张永强无话可说。
所有过往都被击碎,何靖知晓张永强不开口的答案。如果他没有告诉警察那晚衣服的颜色,也许现在会少些痛苦,也许还能安慰自己,卧底又如何,敌不过彼此情深义重。
但他承认了。
何靖轻扯嘴角,笑得极苦,牙根紧咬誓要将心中挣扎嚼下。眼睛紧紧闭住又睁开,胸前起伏沉重呼吸,举起手枪指向张永强。
“强哥,我是黑社会,你是警察,我们不是一条道上的。所以,各安天命吧。”
子弹上膛,扳机扣响。
从未闻过这般浓稠的血腥,像心脏破裂血液从肺泡窜进鼻腔。何靖持枪的手垂下,耳膜里只有自己的呼吸声。理智从体内流失,他转身往厨房通道走去,走到凌冽寒风的空气中,走到凌晨3点的马路上。
平头追在他身后,扯了他的手又被甩开,说了什么他都听不见了。
倪少翔奸狡满意的笑脸,模糊间喊了他几声,他也听不见了。
侯淑仪哭倒在地,头发凌乱黏在脸侧,叫了什么他也听不见了。
整个世界被夜色搬空,只剩近在咫尺的枪声嗡嗡作响。
点叁八警枪被直接扔到地上,滑出之后挡停在张永强失去心跳的身侧,孤零零静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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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靖浑浑噩噩了几天。
何武听平头转述那晚发生的一切,震惊之后只剩下气愤心急。枪杀之后,张永强所有地盘均归何靖。港岛每日新闻不是少妇被鸭骗取巨额遗产就是年轻教师染指纯情学生,恒指常波动,跳楼日日有,帮派换个堂主不是什么新鲜事。
杀了上一任才上位的?那更显得新堂主雷厉风行,手段了得。
只有何靖仍未适应这一切的发生。连续失眠数日,双眼泛起红丝。之前来不及剪短的头发已经长长,胡茬邋遢,死气沉沉。
何武看不过眼,把他从床上捞起,与平头夹带何靖出门拾掇半天。班房男模摇身一变,刘海轻逸面庞俊美,不去做鸭实属浪费。
“哥,你看吃点什么?”何武找了一家只有陪女人时才会来的日本料理。人均四位数,吃得自己钱包肉疼。
“有没有什么鲨鱼鞭刺身之类的,让他补补阳气,叁魂七魄都快没了。”
平头痞笑,原本想让何靖精神起来反驳自己嘴贱,结果只等来一句话,“随便,你们点吧。”
服务员端来何武点的食物,平日鲜艳肥美的叁文鱼肉在何靖看来索然无味。
“大哥,你别这样行不行?他本来就该死的啊,二五仔,没有被切成刺身扔海里喂鲨鱼就不错了。”何武骂骂咧咧,对何靖这副样子充满意见,“况且这几年你替他干了那么多事,真的欠了他的也早就还清了。”
何靖抬头看自己弟弟,却半个字都不说。
“靖哥,说真的,你确实没必要这样。”平头夹起一块牡丹虾,蘸着芥末往嘴里送,“你不做掉张永强,倪少翔就会做掉你。你不要忘了,是他害你进o记的。那日要是你运气差点,我们兄弟就此永别了。”
何靖手里筷子戳在鱼肉上,轻抬眼望向面前两个苦口婆心的大男人。
“哥,你什么都好,就是太重感情。我是没什么本事了,所以我指望你做话事人,让我后半生衣食无忧,应有尽有。”何武直接夹走何靖筷下那片鱼肉,“我们做古惑仔,杀人放火打家劫舍为了什么?肯定是为名为利,走捷径图大钱。现在他死了你上位,难道不是好事吗?”
低迷这些天,何靖并非心如止水。他知道张永强的地盘全部归了自己,叁分之一的话事权,娱乐城、赌档、酒吧、码头。倪少翔待自己不薄,连粉线都愿意让自己插手。这是嘉奖他大义灭亲,魄力过人。从此新义靖哥横行无忌,康庄大道就在脚下,还不快步上前?
张永强惨吗?他和何武平头,无父无母,冒着生命危险上岛。被砍被追杀,被大哥利用被警察憎恶,难道就不惨吗?
谁不想锦衣玉食,躺着数钱。
背叛,痛苦,亲手杀掉一个警察又怎样。那一星半点的手足交好,也不过是对自己重情重义的利用罢了。
是他命贱,早就没得选了。
何靖忽然想通,自己幼稚可笑的情分在这个利益至上的世界有多天真。意识渐渐撇开浑浊,身体急需一个可以让他放松下来的休息。
“我先走了,你们吃吧。”何靖站起身就往门外走。
何武在他身后大喊,“叼,你去哪里啊?今晚有局给你庆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