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玖没回话,怀疑的眼神在黛争甫的脸上打转,忽而,他的耳朵一动,府中的声音变大了,三步两步就跟上了黛争甫的脚步。
他的腿很长,没走几步就走到了黛争甫的前面,府中的人声嚷嚷,兵器敲击着甲衣的声音仿佛就在耳边,黛争甫指着汝城外说:“走,趁着还没关城门,咱们去山上躲一躲,官兵在城中到处搜寻,根本跑不脱,放心,那里我熟,定不会有事的!”
也好,过不了几日,他的亲信也应该到了。
他今日看到了太子亲兵,思来想去还是想先走一步,至于黛争甫,让她上山带路照应,应该是这人最后的用处了。
可惜祸不单行,乌云在他们上了山不久后就占满了头顶,暴雨将至,又赶上化雪,山上的风又阴又冷。
二人找到一个山洞,寒潮刺骨,黛争甫刚一坐下,就打了个寒颤。
生了火,她才勉强好了些,看着兰玖薄唇紧闭,面色比平日更苍白,但姿态雅致非凡,有种说不出的清贵自持。
她又刚到她那倒霉表弟,不免生出一丝愧疚,“兰玖,你要不要来烤烤火。”
“不用,我不冷。”兰玖眯了眯眼睛,盯着黛争甫,瞳中透出的审视似乎要把她戳穿一般。
他见过太多的倒戈投降,尤其是在他们几个皇子的势力中,所有人都精明算计,审时度势,一有风吹草动就左摇右摆。
就连他也会如此。
黛争甫,本可以跟他撇清关系,却没有。
若是聪明点,把他交上去,好处可不是她一个小小私奴可以想象的到的。
想到这里,兰玖的眉头却舒展开,指着自己的包袱说,加以试探:“我带了些厚衣服,你穿上吧。”
黛争甫点点头,拆开他的包袱,里面一件厚实的衣服,几两碎银,还有块一看就价值不菲的玉牌。
黛争甫的心顿时像有被什么戳了一样,酸酸涩涩。
兰玖并没有一起过新元的打算。
盘缠都带好了。
但事已至此,她也只能忍住情绪,把那些东西重新收拾好,披上衣裳,蹑手蹑脚地走到兰玖面前,将衣裳分了一半给他,“兰玖,山上太冷了,你就算觉得不冷,还是要披上些,发热了岂不是更麻烦。”
他们的距离不过一指头,兰玖闻到了她身上雨水的潮气,和一股香甜味,这与黛争甫平日里会去帮忙照顾府上的花有关。
平日里他已经十分习惯这个香味,但又在这种情况下,这香气让他觉得十分怪异,不过这怪异感又很快压了下去。
黛争甫不傻,她当时慌了神,怕她那个劳什子表弟构陷兰玖,现在冷静下来一想,如果兰玖之前没做过什么,他也不会再见到官兵之后就收拾包袱要走。
那么他之前说的,可能都是假的。
她失落,疲惫,又精神紧张,搓了搓冻得麻木的手,不由自主地靠近他了一些,问:“兰玖,你真的和那些官兵没什么关系吗?”
见黛争甫对银钱不感兴趣,他的声音不觉冷了几分,“怎么,若是他们真的是来捉我的,你要把我送出去吗?”
黛争甫没有要钱,那她想要什么?
“怎么会呢?”黛争甫忙向他解释,“我们都认识半年了,我相信你的为人,你给我讲解文章,还带我练字,还会保护我,你这么好的人,一定是被人污蔑了!”
相信他的为人。
他都不知道他是什么人。
兰玖只觉地好笑,他习惯地换上一副与世无争的可怜模样,说:“阿争,实话跟你说了吧,我与大哥之间起了冲突,遭他暗算,才沦落至此,现在他应该是又听到了我并未身死,我阿兄在长安如日中天,现在不如将我交出去,保你——”
“居然是这样?!”黛争甫还没等兰玖说完,咬着嘴唇,低声骂道:“这不跟我那杀千刀的表弟一样,认识几个狐朋狗友成天吆五喝六,真不知道这样的人读书有什么用,就算入了仕也是贪官污吏罢了!”
她义愤填膺,把所有的话都信以为真。
兰玖:“阿争,你真这么想?”
雨越下越大,伴随着雷鸣闪电,黛争甫的身体都冷的发颤,倏地就握住他的手,声音异常坚定,“当然了,兰玖,你是什么人,我了解的。”
兰玖感觉到她的手心是热的。
那素手又离开他,去解开自己的头发,娴熟地凑在火边烤着,“兰玖,我小时候经常来山里找吃的,呆上几天没问题的。大燕律法森严,勾结官兵,等他们走了,再一起去长安,报官治他的罪。”
她哪知道,这正是普天之下最为尊贵的权力之争呢。
兰玖用树枝去拨弄即将烧成碳的木柴,边看着她十足认真的脸庞,火光将她的双瞳都染上一层红色,他轻笑一声,最终什么都没说。
山洞里太冷,他们互相离着不远,一人分了一半的氅衣入眠了。
兰玖鲜少做梦,当晚却在梦中回到了周府。
倒不是什么被他的太子兄长擒拿在府中,而是金秋时期,黛争甫拉着他在周府郎君的书房前照料盛开的桂花树……
那桂花树十分香甜,照顾久了沾染上味道也是应当。
他还听见:“你是什么人,我了解的。”
只是,梦中人,破裙翩跹,是个女子。
山洞中依旧阴冷,照着他的目光更加晦暗不明,若隐若现的香味,仿佛还在梦中。
不料对方轻轻一动,柔软的肌肤擦过他的唇边。
却像一个轻柔的吻。
……
兰玖睡的不安稳,他醒了很久,也看了很久,直到清晨的光好不容易投进山洞时,黛争甫醒了,睡眼惺忪,无辜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