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跑了多久,阿朝脚下一空,摔倒跌坐在哪里,面前璀璨的光影大亮,阿朝被刺得眼睛生疼,不得不闭上眼睛。
闭着眼,体内之前被褚无咎封住的经脉到了时间自发解开,但阿朝仍然感觉不到灵气的存在,她的身体像悬浮起来,变得很轻很轻,在这片奇异的空间里,她好像突然失去了所有作为修士的力量,只剩下最本我的自己。
就在这时,她耳畔忽然响起磁性的男声,他在哈哈大笑:“好有趣个小丫头,牺牲忒大,为进我这幻境,还生生甩了个美情郎啊?!”
阿朝认出了这个声音,是刚才出现过的琅琊密境的主人,逍遥尊。
她顿时一囧,小声说:“不算情郎了。”
逍遥子戏谑:“对,是已经掰掉的情郎。”
阿朝:“……”
啊,这位密境主人,怎么有点为老不尊的感觉…
“逍遥子!”不等衡明朝说话,一道幼童大喊声响起来,长生珠从她衣领里蹦出来:“快看看老子是谁!”
那男声一停,惊讶失笑:“长生珠,你还活着呢。”
“你那是什么语气,我当然活着!”长生珠恼羞成怒:“我可是神器,永世不灭的,又不像你们这些肉体凡胎,说死就死,一条残魂挂在幻境里苟延残喘。”
“哈哈哈。”男声并不以为然,笑着调侃:“你还是这样的臭脾气,倒是走了好运道,又逮着什么样的不世人物给你灌了灵,才叫你能神志再开再苏醒过来。”
长生珠一噎,不吭声了。
阿朝眨了眨眼睛,那个给长生珠灌灵的人,是指她师尊吗?
阿朝挠了挠头,客气地问:“前辈,我可以称呼您逍遥前辈吗?”
逍遥子笑道:“可以。”
“逍遥前辈。”阿朝睁不开眼睛,但也很认真地拱手行礼:“我想取无患草,请问我该如何做?”
逍遥子笑:“进来的每个人都想取无患草,要取说简单也简单,只要活着度过幻境,破了心魔,便可取无患草。”
阿朝精神一振:“什么样的幻境?要过多少个?”
“什么样的幻境,多少个,并不由我说,而是由你的心。”逍遥子笑说:“你平生最苦痛的、最快乐的、印象最深、最舍不得又或最不愿提起的事,你心底最强烈的执念,构成你的幻境。”
阿朝抿了抿唇。
她心底的执念…
“数十万年来,琅琊密境曾有不可计数的来客,但活着离开的,不足万人,而能取得无患草的,不足一十指之数。”
“你是长生珠的契主,便也算我半个故人。”逍遥子的声音悠远:“小丫头,我额外给你一次机会,你可以选择离开。”
“不。”阿朝:“谢谢您,但我还是想试一试。”
逍遥子长叹一声:“痴儿。”
“那便来吧。”
阿朝面前光芒大盛,刺得她哪怕双眼紧闭仍然流出眼泪,她感觉身体突然下坠,像坠落无尽深渊,永无止境。
她的身体在缩小,全身骨骼与皮肉传来被压缩的疼痛,长生珠在她脑子里尖叫,大骂着逍遥子老混蛋,她的神识被越挤越小,倏然长生珠的声音消失,她的意识豁然开朗,像是被生生挤压出去哪儿。
“记住,你只是一个旁观者。”
“入幻境,只可回望,不可流连,不可改变。”
“断情而出,否则万劫不复。”
阿朝猛地睁开眼,瞳孔里倒映着熊熊燃烧的大火。
她的神识被抽出,变成了一团虚无的魂魄,猖狂的笑骂声伴随着猎猎纵马声踏碎往日宁静的青石小路,强横壮硕的异族悍兵扛着巨大的木柱撞开府门,他们高鼻深目,袒露着胸膛,高举着火把,像饿极的恶狼群冲杀进去,于是到处响起连绵凄厉的惨叫,无数穿着家仆服饰的男人女人争相穿过她虚幻的身影,无头苍蝇似的逃窜,却被雪亮的大刀划过脖颈,砍过四肢,在飞溅的鲜血中变成支离破碎的尸体,重重倒在地上。
火光照亮了漆黑的夜,到处都是血,到处都是尸体与残骸,烈火像一只可怕的怪物,逐渐吞没过昔日清贵的翰林学士文臣家邸。
阿朝怔怔望着这一切,整个人像被蒙头打了一拳。
她倏然踉跄,跌跪在地上。
完全没有任何征兆的,泪水从眼睛大股涌出来。
她知道这是哪里,她知道这是哪里。
“爹——”她哭着喊:“娘!母娘嬷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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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家祠堂里,只点着几盏昏黄的灯。
文雅清瘦的中年男人站在祖宗牌位前,鞠躬上完最后一炷香,慢慢直起身来,身后温柔美貌的妇人轻轻抽泣,她手中牵着一个四五岁模样的女童,女童穿着睡觉前的碎花小短袄,乌黑的头发扎成两个小啾啾,她面庞圆润,眼睛也是圆嘟嘟,含着一包泛出困意的泪水,她一手牵着娘亲,一手举着个舔了一半的秋梨糖。
小阿朝很茫然。
她大半夜茫然被吵闹声吵醒,然后茫然被从被窝里挖出来,被乳母嬷嬷抱来祠堂,娘亲让她给祖宗磕头,她磕完头,看着爹爹也给祖宗上香,上完香,爹爹拿起了剑。
小阿朝知道那把剑,那是皇帝陛下赐的剑,叫御剑,自从被送到家里,被爹爹恭恭敬敬供起来,每逢节庆日就得焚香祭拜,是和家里祖宗牌位一个待遇,小阿朝心里悄悄称呼它为剑祖宗。
她看着爹爹转过身,垂手拿着那把剑祖宗,温柔又痛苦地望着她和娘亲,她正想扑过去抱住爹爹大腿,就看见爹爹横过剑,剑刃擦过他的脖子。
爹爹,用那把剑祖宗,自杀了。
鲜血像屋檐的雨水喷溅,溅在娘亲脸上,溅在小阿朝脸上。
秋梨膏糖跌落在地上,孤零零滚到一边,不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