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禾眨了一下眼,霎时间,泪如雨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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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人的一生再如何辉煌,终究跳不出天定命数。从贩夫走卒,到王孙贵胄,多少人甘愿抛下一切,只为拜入仙门中做个籍籍无名的修士,一心寻求长生久视之法,以摆脱肉体凡胎的限制,期许着能够得道成仙。
然而根骨资质多是天定,莫说求得仙道,能以凡躯筑基者几百年来已是凤毛麟角。
因此用薛琨的意思来说,就是:“虞姑娘,此事虽于你不公,可若真算起来,这一出误会,也让姑娘受益良多不是吗?”
虞禾明白他的意思,倘若没有谢衡之,她此刻还不知道被卖到哪个勾栏里供人取乐。而谢衡之耗去大半修为,让她成了这凤毛麟角,这十年来她也没受过一丁点委屈。
无论怎么看,她都像是捡了个大便宜。
然而虞禾只是沉默着不说话,她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一切来得都很突然,把她原本祥和美好的日子击了个粉碎。尽管她知道薛琨说的有道理,但她就是缓不过来。
薛琨以为虞禾是不肯轻易罢休,又说:“虞姑娘不必担心,念在你与谢师侄相伴十年,我们断不会慢待了姑娘……”
薛琨的态度很和气,但话里话外让虞禾与谢衡之一刀两断的意思也很强硬。
“我知晓仙长的意思,我不会纠缠……”
虞禾想到刚才她跟谢衡之坐在屋里的时候,她哭得气都不顺畅了,谢衡之就那样直直地坐着,她没去看,也不愿看他脸上的表情,毕竟不是谢筠了,兴许是被她哭到一脸的不耐烦。
一直等到她的抽噎声停下,才听到谢衡之开口,彬彬有礼,却又处处疏离。
“虞姑娘,过往前尘,还望你早日放下,另觅良人托付终身。”
要不然还能怎么样?虞禾心里很清楚,谢衡之已经不是谢筠了,他不可能继续留在这里,她能做的,就只有擦擦眼泪,咬着牙点头,闷声答一句:“好。”
剑宗的长辈中,除了宗主外,只有薛琨与谢衡之最为亲近,也知晓他看着温尔文雅,实则是个孤高冷清的性子。如今落魄草的蛊毒解了,十年光阴成了荒诞的一场梦,心中定是五味杂陈。薛琨怕他心中留有情分,不好说什么太狠心的话,便上前替他了结彻底。
“……衡之前途无量,一直被当作继任掌门的最好人选,宗门上下更是对他一片期望,不愿他被这红尘俗流误了道心。更何况,衡之早在少年时,已有一位青梅竹马的未婚妻,那女子乃是他恩师的掌上明珠,在栖云仙府痴心等候他许久……若衡之与姑娘的过往传出去,恐会惹来不少误会,于姑娘而言也是个不小的麻烦。”薛琨在说话的时候,虞禾就用那双刚哭过的眼睛盯着他,一双眸子红彤彤的,还隐约泛着水光,看着实在是可怜。
他都怕再说下去她就要掩面痛哭了,只能将语气放得轻柔,尽量让这话听上去不那么咄咄逼人。
虞禾垂下脑袋,闷闷地开口:“我知晓仙长的意思,我不会不识好歹。今日过后,我与谢筠夫妻缘尽,以后自然没了相干。此事既是误会,说出去也有损谢仙长的颜面,便当做不曾有过,往后有缘再见,彼此也是生人。”
她这番话正中薛琨心意,只是他心中还是有几分不安稳,犹豫着没说出口,只点点头头,将一个锦囊交到她手中。而后他交代了几个弟子一番话,一个女修走上前教给虞禾锦囊的心决,面色不耐地说:“这些可都是上好的法宝药丹,你修为太差,尚不能驾驭,日后要勤加修炼才成……”
女修虽然对虞禾有几分鄙夷,但本着让她见见世面,让她知道自己捡了多大好处的心理,在说起这些法宝灵器的时候毫不敷衍,每一个都说得十分清楚,偶尔还露出骄傲的表情,骄傲过后又连连叹气,露出一副人参喂猪的表情,显然是嫌弃虞禾的修为糟践了这些好东西。
等到一行人即将离去之时,谢衡之朝虞禾走过来,在离她还有几步的距离停下。
“师叔方才与我转达了你的意思,多谢。”
虞禾望着他的眼睛,想从中找出点熟悉的东西,但只是片刻,她便移开眼不再看。
再抱有期望就是自欺欺人了。
“你不用再多说什么,我一定会说到做到,你跟我的事情,我不会跟任何人说出去。”
谢衡之听出她的话里有怨气,脸色依然没什么变化,只是说:“日后若你有难,可以来栖云仙府寻我。”
虞禾还是不吭声,背过身去不看他。过了一会儿,她听到脚步声响起,又逐渐远去,直到彻底消失,只能听见风吹林叶的簌簌声。
她这才迟缓地转过身,望着空荡荡的庭院,竟有些怔怔地想,方才他走的时候,连一句后会有期都没有说,想必也是觉着往后再不相见是最好。
想着想着,虞禾扶着门框缓慢蹲下,终于捂着脸狼狈地失声痛哭。
第3章
剑宗的传奇人物消失十年终于找回来,一行人个个心情激动,连薛琨都觉得有几分不真切,扭头看了谢衡之好几次。唯有谢衡之自己,一副波澜不兴的面色,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没有消失十年,也没有中蛊后与人相恋成婚。
见他太过淡然,同行之人中也有人心情复杂。
修道之人,最忌讳的就是沉溺红尘俗流,斩断私情是最好,然而真正能做到的又有几人。从前他们听闻,谢衡之就是这种人。
当真是人如其剑,锋锐无双,清醒得可怕。
几个弟子是薛琨的门徒,都用上了禁言誓,也不怕他们冒着经脉寸断的风险将此事透露出去。只是他对虞禾仍有几分不放心,试探道:“若她日后反悔,对你纠缠不休,或是将此事宣扬出去,毁了你修行的清静……要不我还是上公仪老头那边求个药,让她把这些都忘干净,省得日后出差错。”
“师叔不必为我行此极端。”谢衡之想到临走前最后见到的背影,不自觉敛起眉,沉声道:“虞姑娘品性良善,并非背信弃诺之人。”
既然谢衡之都这么说了,薛琨也不好再去为难虞禾,只是瞥了眼身旁人一如从前的眉眼,忍不住在心底感叹,还真是天意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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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禾还是第一回感觉婆罗山的夜晚原来这么孤寂,外面又黑又冷,屋子里只剩她一个人,她在屋子里坐了一下午,也想了一下午。
脑子里冒出来的东西又多又杂,心口却感觉空荡荡的。
一直到半夜饿了,免不了又想起谢筠。
谢筠是修道人,以他的修为,一日三餐早就是可有可无,因此他早戒了口腹之欲。只是虞禾修为不高,又没他那样的境界,于是他执剑的手便甘心握了十年菜刀。
这一次被栖云仙府的人找上门来,也是因为替她去城里买桂花糕,好巧不巧遇上了昔日仇敌。谢衡之名震天下,他的佩剑同样受人瞩目,虞禾不曾见过他在人前出剑的模样。此回定是遇上了强敌,而对方正好在与栖云仙府的人缠斗。谢衡之一边应付对方,一边顾忌着不能闹出太大动静引来仙府的人注意。为了不连累虞禾,中途还要将人引到其他地界,顺带抹去破妄的剑气不被察觉,最终因分心太过负伤不说,仍是被薛琨察觉到细微剑气,一路追踪至此。
虞禾坐在小桌前,小心翼翼拆开了那包引出事端的桂花糕。
谢衡之身上流了那么多血,可桂花糕还是干干净净的,一点都没沾到。
她望着窗外黑沉沉的夜色,默不作声地拈起桂花糕往嘴里送,一口水都没喝,将一整包吃得干干净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