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的命都很重要,想要好好活着实在艰难。在强悍的魔族面前,凡人只是如蝼蚁一般弱小的存在,可即便庸碌平凡,脆弱易折,也是每个人仅此一回的人生,不该被轻易碾碎。
正因为她是个惜命的人,才更能明白怕死的人会做出什么事。
兴许是不想让付音太早结束折磨,下达命令的魔族将领,命人用丹药强行吊住了付音的命,让她血肉再生,不会轻易死去。
然而付音不会因此死去,反而更消减了城中百姓的愧疚心。
仙门的修士,那就是仙人一般的存在,仙人说好了要庇佑凡人,既然不会死,舍弃一些血肉又有何妨。
虞禾只能看着付音身边聚集越来越多的百姓,整个石台上都是血,付音疼得昏死过去,又被再一次疼醒。睁眼的时候,身边围着正在割她血肉的人,而后方排起了长长的队伍。
不知道过了几个日夜,一切都变得漫长难熬。付音的肉割了又长,长了又割。饱腹过后,更有甚者起了歹意,意图对付音不轨,趁机轻薄这位高高在上的仙子。
若不是有城中的妇人与老妪实在看不下去,守在一旁阻止了这些人,付音等就不止是被上下其手。
为了方便剜下付音的血肉,她的衣裳也被划开了不少,夜里的时候,有城中的姑娘,悄悄带来自己的裙衫,小心翼翼替她穿好。
为了不让年幼的孩童知晓这种事,她所在的石台不许有任何稚子靠近。
对虞禾而言这是一场噩梦,于付音而言却是真实的痛苦。
她想,以付须臾的能力,即便付音死去,想要知晓付音遭遇的一切,也不算什么难事。而付须臾选择留在废弃多年的朱雀城,苟延残喘两千年也要灭绝魔族,必定与付音脱不了干系。
城中的百姓都认为,付音迟早是死的,与其白白死在魔族手上,不如献出一些血肉,拯救一城无辜人,他们所有人都会铭记付音的恩情。
更何况那位威震九境的剑神付须臾是付音的师弟,只要她死了,付须臾也一定会为她报仇。
不止是百姓们这么想,虞禾也是这样以为,付须臾听闻付音死在魔族手里,必定不管不顾地杀去。
就连付音,也认为等魔族欣赏够了她的痛苦,便会在仙门赶到之前了结她的性命。
然而令谁都不曾想到的是,在付音经受过七日的折磨后,终于传来了付须臾平安无事的消息,而很快,他也会立刻前往朱雀城,寻找被困在此地受尽折磨的付音。
魔族的将领来到付音身前,手上的刀刃折射出冷寒的光,照在付音平和的双眼上。
面对既定的死亡,她不悲不恼,也没有任何怨恨。
“你想方设法保护的人,将你当做猪狗一般,你就不恨他们吗?”看到付音的神情,扬刀的魔族停下了动作。
这也是虞禾想问的话,但她猜想,付音应该是不恨的。
“不恨。”
付音的回答不出所料,虞禾没有觉得惊讶,魔族的将领也不感到挫败,他反而生出了趣味,忽然意味不明地大笑起来,而后俯身道:“你一定会恨。”
说着,他收起武器,回过身朝着空旷的长街宣告:“依照约定,我放过城中百姓,也饶了付音一条性命。”
而后他带领魔族将士离开了朱雀城,留下被封住灵穴,用锁链束缚在原地的付音。
虞禾觉得疑惑,也不知道魔族是否都这么阴晴不定,想一出是一出,可按理说,付音并没有活着回到栖云仙府,否则她早该取回了断流,除非其中又发生什么意外。
很快城中的百姓逐渐聚集在了石台附近,虞禾还以为他们要上前解救付音,然而人越围越多,却没有人立刻上前。
他们脸上是惶恐不安,是对修士的畏惧,以及为自己所作所为的心虚,而不是看到救命恩人劫后余生的欣喜。
虞禾立刻明白了那个的意思,付音也明白了过来。
她哑着嗓子,艰难地开口:“我不会怪罪你们,为了活下去,你们只是迫不得已……”
“还不快把人放了,都是我们亏欠了仙子!”
“就是,魔族都走了,还不赶紧放人。”
“你听她说得好听,我们割了她的肉,等她好了,还不一个个讨回来!张老二一个人就割了十几块肉,全拿去换银钱了!人家能放过你吗?”
“就是说,李四还占仙子便宜,你没看她杀魔多厉害,等她好了,一剑下去你九条命也不够。”
“就算她能放过我们,谁不知那个付须臾爱护他师姐,让他知道我们干的事,我们还有命活吗?”
一时间议论纷纷,原来争论着要解救付音的人,声音也被渐渐盖过,毕竟每个人都是靠着付音的肉才活下来,没有人敢确定不会招致报复。不仅要替自己着想,还要替家人着想。
所有人都见识过修士的力量,他们不敢想,就是再好的人,哪有被来来回回剜肉,还一点怨恨都没有的?
虞禾听到这些声音,心底不禁泛起绝望,而后她听见付音的嗓音也开始颤抖。
“我师弟不会那么做……我不会报复你们。”
百姓们太怕死了,他们恐惧魔族的残暴,也恐惧修士的力量,没有人敢相信她的话。
不知是谁先开始,混乱之中,一把菜刀猛地砍在了付音的身上。
虞禾听到一声沉闷的响,紧接着更多人扑上来。
日光被人影遮蔽,付音的眼睛被血糊住,虞禾的眼前也像是盖住一片猩红的布,只能看到有人刀起刀落,杂乱而沉闷的声响,让她想起了肉铺里的屠夫剁肉的动作。
再罪恶的一件事,如果有许许多多的人一起参与,这份罪孽似乎也能被分摊,每个人所承担的罪孽便显得微小起来。
虞禾几乎想要尖叫,她想要立刻醒过来。
这么多日,她都没有见到付音软弱的时候,更不曾听到她的哭声。
直到此时此刻,绝望的哭叫声终于像是尖刺一般,重重地扎进了虞禾的脑海。
——
正值盛夏,又是晌午,太阳刺得人睁不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