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可卿遣人来问,说是前儿准的戏班子要进来了,请弘昼示下第一日在哪里演。弘昼瞧了瞧这几日在自己身边已渐温顺的邢岫烟,随口说道就在藕香榭外演又何妨。
这一声吩咐,园子里便忙碌起来。藕香榭院子口虽有个小台子,可规模太小,比不得滴翠亭外的畅音台。若要作戏台子,园子里众人如何围看便成了问题。好在凤姐心思灵巧,自有计较,让内务府找来几十幅大帷幔,令一众太监靠着藕香榭外院,沿着竹林和池塘,用帷幔围出几十个小布隔间,每个丈半见方,皆面向小戏台子。帷幔里支上灯火,摆上案几,权作各房姑娘们的坐处。左侧六个帷幔安排给秦可卿、尤蓉、史湘云、薛宝钗、尤二姐、尤三姐;右侧六个帷幔归王熙凤、林黛玉、妙玉、李纨、贾迎春、贾探春。倘若众美愿意来听戏,便有坐处,若不来,那也无妨。余下众美则在外围设五十几个靠椅,每三个靠椅一处,夹两个小茶几,椅间留出过道,方便太监宫女递送果品用物。又支起遮拦,在藕香榭外的小耳房里腾出两间,供戏子们歇脚更衣。众人忙了整整一日,才算诸事妥当。
直至黄昏,内务府的执事太监引着今日前来伺候的戏班里一众优伶、乐手,从大观园西北角门入内,穿堂过屋,避开众人居所,来到此处屋内。有太监看管着,领班带着男女戏伶去更衣描妆。一众乐手已开始奏乐,先对着帷幔池塘唱几出空音加冠戏,如《花分月圆》等清乐曲调,乐声满池,灯火耀庭。借着夕阳余晖,各房妃子、小主、小姐、姑娘、奴儿们皆着夏夜凉服,姹紫嫣红,如燕燕婠婠般前来安坐。自有太监宫女引着她们到按位份排列的各自帷幔之中。
此非晚宴,众人皆已草草用过晚饭。宫女丫鬟们将冰湃葡萄、蜜炼山楂、挂枝杨梅、碎丁香瓜等果品装在琉璃花翠托盘里一一敬上,又端来凉透的早秋花茶。这园子本就有这般规矩,另有四五个贡鼎香炉焚着橘梗香驱蚊。一时之间,清香醉甜随戏班乐曲弥散满园,好一番富贵风流之景。只是弘昼尚未到来,戏班不敢正式开演。
过了一阵,藕香榭内两盏龙纹灯笼引路,弘昼携着邢岫烟出来了。众人见弘昼来到,忙都下跪行礼。弘昼笑着挥手让大家起身看戏,见正中有一正红帷幔,架着四扇玉石屏,一座麒麟太师卧榻,心想这必是自己的座位,暗自赞叹凤姐果真能干,这般偶然兴起要在露天看戏,她竟也能打点得如此周全体贴。便笑着在卧榻上安然躺坐。邢岫烟见一旁无其他座位,又深知弘昼性情,不敢有丝毫违逆,只红了脸蛋,勉强侧着身子,以小玉臀坐在弘昼腿侧,轻轻倚在弘昼怀里。
弘昼顿觉温香暖玉入怀,腿上靠着软软一团,身后不知是哪两个丫鬟轻摇玉扇,送来阵阵凉风,倒也不觉闷热,只觉这醉乡柔情甚是惬意。他忍不住笑着轻抚邢岫烟的脸蛋,似觉不够,又隔着薄薄衣衫,略带亲昵地触碰了一下邢岫烟的肩头,邢岫烟羞得将头埋进他怀里。好在玉石屏遮去一二,也不知各处之人是否瞧见这等亲昵之态,弘昼朗笑道:“夏夜看看戏,并非正经家宴,大家不必拘谨,只管开戏吧。”
众人见弘昼如此宠溺邢岫烟,心中不免都起了些微醋意,暗自思忖这岫烟向来羞涩,不想竟得弘昼这般心意。也都佩服凤姐心思缜密,知晓邢岫烟新宠,连她的帷幔都未设,果然料事如神。
那边厢,戏已开演帽子戏,乃是一出应景的《巫山贺新郎》。这折《贺新郎》本就略带春情,寻常市面上难得一见。那戏班也是知情识趣,深知今日是在“王府后宫”演戏,便特意编演此折。原本依着戏文,应是襄王楚女妆扮,宽袍大袖古意盛装,今日却不知从何处寻来两身轻薄如纱、半遮半透之衣,着于一男一女两个看起来尚不满十五、面容白皙稚嫩的伶人身上,且舞且歌,其间不乏些搂搂抱抱的亲昵举动。
众美大多知礼守德,见此情景,皆红着脸低着头,心中暗自嗔怪。弘昼看着,却觉饶有趣味,目光专注于戏台上,思绪也似被带入那情境之中。
一阵过后,《巫山贺新郎》演毕,那群伶人见主人似乎到得齐全了,便一同上台行礼祝贺。领头的领班模样的瘦小男子口中称颂道:“寿熙班上下,跪祝王爷,诸位小姐姑娘,福禄寿喜,万年康泰!!!”言罢,领着众人行下礼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