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日刚下过雨,天清气爽,树木丛生,百草丰茂。但土地尚且湿润,上般若寺的山道小路泥泞得紧,一脚一个水洼印。只见一行人拖袋背包,手扯着路边伸出的树枝,艰难地走在山道上。
一行人中除走在最中间的男子以外,都着青衣白袍,下身玄色短打,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下人打扮。而中间的男子则是面如冠玉,风姿绰约,明眸似潺潺春水,一袭青白色缎子长袍,绣以雅致竹叶花纹与雪白滚边,头发以木簪束起,墨黑的发丝无风自扬,猎猎翻飞。他腰间一把折扇,一块剔透玉佩,并无多余配件,仅此而已。
上山之路确实难走,一旁的小童忍不住抱怨道:“公子,夫人真是欺人太甚,让您来这么个不入流的尼姑庵静修,也不知道安得什么心。”
青衣公子眉心一拧,轻飘飘地瞟了小童一眼,道:“朔望,佛门重地,不得放肆,慎言。”
说完这句话,他便不语,继续赶路,而旁边的小童则是默默在心里替主子抱不平。想他主子这么个风姿奇秀、才高八斗的人,若不是为人纯善,谨遵孝道,又怎么会落得个这步田地?
这一行人又跋涉了莫约一个时辰终于到了般若寺,在静慧师太的指引下,帮助公子铺好床褥,放好随身用品,便下山去也,只留下了方才抱怨的小童一人服侍。
这青衣公子便是般若寺中唯一的男客,方幕远。
他平静地打量着简陋却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厢房,面上不显,心里却有些惆怅。若是母亲尚未仙去,也许此时此刻的他正在京城与来自五湖四海的学子谈笑风生,畅论诗词歌赋,一齐等待着圣上的召见……
然而,这一切都被搅乱了。母亲因病去世,父亲再娶新妇,从前温馨的家已不复存在,后母怀有麟儿后,便千方百计地削弱他在家中的地位,让他给介个腾位置。不过,她的那些妇人伎俩在他眼中都是儿戏罢了,若是他想反抗,自然是不畏一个妇人的手段。但让他心寒的是,曾经和蔼的父亲也像是变了个人一样,像是在一朝一夕间便收回了对他的疼爱,对其视而不见,漠不关心,反倒心疼起他那尚未出世的弟弟,每日里寒虚问暖,生怕他们母子受的丁点委屈。
这样一来,反倒他成了外人。
既然如此,他何不顺了继母的意,来到般若寺为母亲祈福?不见那家人,不打扰他们的幸福,各过各的,未尝不是岁月静好,现世安稳。
方幕远想通这一切后,心中的七分惘然也渐渐化去,恢复了他如切如磋的君子风度。他指使小童朔望将他的笔墨纸砚摆好,之后便端坐椅上,闭目养神。
傍晚,晚霞若丝绸织成的红绸散布在漫天云暮中。大雄宝殿的屋檐下,两个俏生生的尼姑手里提着饭盒,往宾客厢房中走去。
“妙音,你说为何静慧师父要选中你我二人去侍奉这个方公子?”其中一人神色不解,低声询问。
“妙心师姐,静慧师父必然是有她的深意。”青萝微笑,“你我平心接受便是。”
“唉……也不知道这方公子是何许人也,不管如何,我也不愿伺候男子。佛偈有云,男女有别,七岁不同席。更何况你我是修行佛法的女僧,怎么能去伺候一个陌生男子?这样佛祖会怪罪的!”妙心愁眉苦脸,像是很不喜欢这份差事。
“既然师姐如此反感这份差事……妙音愿意为师姐分忧。”青萝歪着头,前额的发丝拂在她天真可爱的小脸上,衬地圆鼓鼓的大眼睛炯炯有神,水光敛艳。
“为我分忧……这是何意?”妙心一愣。
青萝咬着下唇,做出一副勉为其难,却因为怜惜师姐而妥协的模样,道:“妙音想着,既然师姐不愿,那就让妙音独自一人来负责方公子的饮食起居吧。师姐天资聪颖,当是将这等资质放在参悟佛法上,岂能让此等俗务耽误了师姐修行大道。”
“而妙音本就愚钝,多做点俗务也不打紧。若是能帮上师姐一点小忙,妙音不知得多高兴呢。”青萝扬起小脸,用真挚的眼神诚恳地凝视着妙心,湿漉漉的小眼神把妙心看的小心肝儿一颤,直感觉人都快被萌化了。
“那……怎么可好。师姐怎么能……”妙心明显意动。
“不打紧的!师姐,你就放心吧,我能把这些事儿办好的,绝不给师姐落面子!”青萝赶紧乘机表态,又是一番好说歹说,终于把妙心说服。
“好吧,此番便多谢师妹了。”妙心难掩欣喜,说了一堆场面话,信步离开。
青萝一个人提着食盒,走向方幕远的住处,眼中闪过一丝得意的光。把妙心支开了,今后能与方幕远接近的就唯有她一人。三个月的朝夕相处,近水楼台先得月,她有足够的时间去攻略目标人物。
莫约一炷香后,青萝提着食盒寻到方幕远的厢房。房外菩提树参天,杏叶标黄,院落墙外印刻梵文,虽是破旧,但也别有一副静谧雍雅。
青萝整理了衣裳,这才轻手叩门。
“咚咚,咚咚。”
门很快就开了,一个小童探头出来,语气不善地问道:“何人?”